時間:2022-11-03 06:20:30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面試邀請書,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珊珊說她今天拍的這場戲叫日照金山。
她還說,景區里下了雪,很冷,她被凍壞了,超想吃火鍋。
掛了電話之后,我踟躕良久,終于還是到頭兒那里請了兩天假,條件是程序這周之內絕對完工。
從C城到成都再到磨西鎮,公路兩旁的樹木由綠轉黃,最后覆上皚皚的雪,重林素裹,干凈得不像人間,像我的女孩珊珊。
開到海螺溝山腳下的時候,午后的天光蒼茫,我站在車外的冰天雪地里抽了兩根煙,珊珊的笑靨跟隨涼刺骨髓的空氣一并涌入五臟六腑,疲憊感瞬間便消失了,我踩滅煙頭,從后備箱里掏出防滑鏈綁在車輪上,開車沿著盤山公路往上爬。
碎石和冰塊在車輪底下嘎吱作響,窗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無聲地飄起雪花,一片一片粘上擋風玻璃,雖然有些遮擋視線,但我舍不得用雨刷拂去,此刻的天地和山林靜謐無邊,再遠處,矗立的是千萬年不化的遠古冰川,高海拔和稀薄空氣一寸一寸壓住心臟,將它越撐越滿,如果你也在這里,你就會知道,在這樣一條路上緩緩駛向住在心間的那個女孩子,真的讓人甜蜜到近乎痛楚。
打聽到劇組的所在地以后,我將車靜靜泊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路口,再給她打電話。在這一行她還是個新人,給人留下太嬌氣的印象,終歸是不好的。
黃昏和雪色交織籠罩著山谷,我的女孩穿一件橘紅色的長羽絨服從賓館走出來,像朵怒放的天堂鳥,灼灼照亮了這個煙灰色的溫柔夢境。
我遠遠看著她,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起,“珊珊,收工了嗎?”
她在賓館門口停下來,踩著肥肥的雪地靴不停踱著步子,似在等什么人,嘟嘟囔囔道:“沒呢,晚上還有夜戲,快累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全身的血突然全部涌進了腦袋里——有一個男人,一個年輕又英俊的男人,從她身后猛抱住了她!
那個男人的臉,我至死也不會忘記。
而珊珊,她并沒有躲,反倒咯咯笑了,像我當年送她第一支玫瑰花,給她第一個承諾時一樣,燦爛無比。
她咯咯笑著在那個男人的懷里蹭著腦袋,草草結束了這通電話,“有事,先掛啦,再見!”
“嘟嘟”的忙音里,那個男人揚起手中一套桃粉色的比基尼在珊珊眼前晃了晃,她尖叫著跳起來,然后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唇,興奮得像個孩子。
他和她優美的剪影,像鋒利的刀子一樣把我整個人割碎了,我緊咬牙關,哆哆嗦嗦取下皮手套,伸手便去推車門。
我的眼里心里全是那兩個人,壓根就沒有看到前面有一輛摩托車正飛快地駛過來,路口太窄,他必須擦著我的車子沖過去,而我發現他,是在毫無征兆的猛推開車門之后……
眼看著他一頭撞上來了,冷汗瞬間濕遍了我的全身,千鈞一發之際,紅色頭盔后面的騎手凌空一腳把車門給踢上了,險之又險的擦著車子沖了過去……
那力道順便把我踢回了車內,一頭栽倒在副駕駛座上的配菜堆里,啃了一嘴的生菜葉子。
珊珊看也沒朝這邊看一眼,開心地摟著那套泳衣和那個男人的手臂,咯吱咯吱踩著積雪有說有笑地朝溫泉區的大門口走去。
我幾乎想象得出那場景,皚皚白雪將原始森林裝點得有如瓊樓仙境,露天溫泉池蒸汽滾滾騰空,珊珊穿著桃粉色的比基尼和那個人在池水中央嬉戲親吻,漫天飄飛的雪花無聲飄落在他們的頭發上,消融在池水里……
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激那個把我踢回車內的壯士。
若當真以這種方式失去珊珊,我的人生應當何以為繼。
二
沿著盤山公路往下走的時候,疲憊和怨毒隨著血脈蔓延到四肢百骸,天色也漸漸晦暗了下來,盤山公路像條灰色的巨蟒,要引領我通向虛無絕境,我終于挺不住了,把車一頭撞進公路旁的樹叢里,趴在方向盤上瑟瑟發著抖,再也不想起來多看一眼這個骯臟的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樹叢悉悉索索一陣響,有人嘭嘭嘭叩響了我的窗玻璃,抬起頭去,莽蒼的暮色中,那人有一雙豹子般咄咄逼人又光彩奪目的眼睛。
是那位壯士。
他依然戴著那頂顯眼的紅頭盔,手捧一桶方便面,沒錯,確實是一桶熱氣騰騰的方便面,示意我搖下車窗。
車窗搖下后,壯士嘶啞的聲音艱難地穿透厚厚的海綿頭盔,跟隨風雪一道刮進車里,“能不能給我一顆生菜?好久沒補充維生素,現在喉嚨發炎滿嘴潰瘍了……”
我呆呆的看著這個攔路搶劫一顆生菜的壯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用眼睛掃了掃我副駕駛座上的大袋子,“剛才在景區路過你的車子看到的,你一個人應該吃不完吧?”
最后,我沒有把生菜送給他,而是提著那個裝著酒精火鍋爐子和大堆肥羊卷鴨腸毛肚蘑菇青菜的袋子跟著他鉆進了樹叢里。
樹叢后面有一個小山坳,他的摩托車靜靜停在那里,旁邊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篝火堆,以及一個小小的帆布帳篷。他說他特地在這里野營,因為這里是觀看海螺溝日照金山的最佳位置,明天日出之時,東方吐白,燦爛的霞光冉冉而起,萬道金光從長空中直射下來,一瞬間,數十座積雪千年的冰川全披上一層金燦燦的奪目光芒,美不勝收,恍若神跡。看過這樣的絕景,會讓人對人生充滿敬畏和感恩。
見我提不起興致說話,他便也緘默了,那天晚上,我跟一個素昧平生的機車驢友圍著一個篝火堆,一言不發的吃完了有生以來最豐盛也最難以下咽的火鍋,然后鉆進他的帳篷里悶頭睡過去了。
長長的一夜噩夢糾纏,朦朧中旁邊的人老在往我身上披毯子,我身子蜷得緊緊的,拳頭狠捏,像張弦滿待發的弓。
第二天醒來時,已近晌午,雪又開始下起來,灰蒙蒙的遮住了天幕,機車壯士甩給我一包壓縮餅干后,默默收好他拍下了絕景的單反相機以及野地生存的全套工具,騎上機車絕塵而去,他那頂自始至終沒有取下來的紅頭盔火焰一般跳躍在雪地里,然后漸漸消失不見了。
我吃完那包壓縮餅干,也跟著走上了回程。沒能見識到“日照金山”的瑰麗輝煌,我絲毫不感到遺憾。
我的人生,已經不會有更大的遺憾,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感恩。
三
珊珊拍完戲回到C城,已經是春天,木槿花粉色云煙一般籠罩著這座城市,美得令人悵惋。
她沒告訴我回程的航班號,也沒有回家,拖著行李回了公司之后才給我打的電話,說戲殺青了,想請我吃個飯,問我想吃什么。
我在電話里沉吟了許久,“還是我請你吧,墮落街怎么樣?”
墮落街其實并不墮落,真名叫“商業文明街”,短短一條小吃街,串著兩所大學和一所中學,承載著無數人的青春記憶。
依照慣例,我先到,站在墮落街口的老位置等她。早春的夕陽灑在身上,風里有柳枝的清香,身邊路過的都是正當最好年紀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他們昂首闊步,眼神清亮,緊緊抱著一大堆書或者戀人的手臂,心里還滿盛著對這個世界無限多的美好期望,我彈滅手中的煙頭,靜靜笑了,命運一定是一個像我一樣滿心嫉恨的半老頭子,否則怎么下得了狠手去一一掐滅他們眼中的星光。
我這么笑著的時候,珊珊來了,她今天穿一套深灰色的連帽衛衣,胸前印著一只大嘴猴,沒有化妝,全部頭發都攏在后面梳成了一只毛毛躁躁的丸子,露出明媚光潔的額頭,走在十八九歲的少女群中毫無違和感,只是比她們都要漂亮。
很多男孩子肆無忌憚的把視線盯在她臉上,我一時孩子氣犯了,大步走過去把她的手攥在了手心,琉璃心碎了一地的少年們狠狠瞪了我一眼,悻悻地走開,珊珊的手指微微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掙出去,任由我牽住了。
我給她買了杯溫熱的珍珠奶茶,笑笑道:“既然是請吃墮落街,那我要從街頭吃到街尾哦,你準備好了嗎?”
珊珊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一如既往地仰起臉看著我,笑容仿若最燦爛的向日葵,“當然準備好了,開始吧!”
紫菜蝦皮小餛飩。那一年我十五歲,父母剛過世,按照他們生前的安排改名換姓,千里迢迢從北方轉學來到這所附中。我絕望,傷心,憤怒,渾身戾氣,一言不合便跟別人大打出手。那時候珊珊還只有一米四,像枚壓在地平線下的小蘑菇,但她是一枚勤勞勇敢的小蘑菇,每天都給我帶創口貼,幫我抄筆記,拉著鼻青臉腫的我來這里吃美味的餛飩。
老干媽蛋炒飯。高二的時候,珊珊長高了,開始跟著特長生學跳舞。她看上一套漂亮的練功服,很貴,她爸爸下崗了,家里困難,所以我咬咬牙給她買了下來,然后在這個路邊攤吃了一個月的蛋炒飯。她負責飯里的蛋皮和青菜,我負責老干媽和豆芽。
章魚燒。珊珊高考失利,分數只能讀師大的服裝表演專業,還要交一筆數目不小的入校費。師大在墮落街東邊,所以我把第一志愿改成了墮落街西邊的H大,班主任氣得把市狀元的獎金狠狠摔在我課桌上,直到吃散伙飯也沒有再看我一眼。那筆獎金給珊珊交完入校費,剛好夠給她買兩份章魚燒,她吃著吃著就哭了。
百樂門。十九歲那一年,我們正式在一起。請兩個宿舍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吃飯,就著凍好的雪花啤酒,我們吃了十份百樂門的招牌烤牛肉,如果拼起來,至少得有半頭牛。那一晚借著酒意,我第一次吻了珊珊。
蘭州拉面。大四的寒假,珊珊開始在劇組跑龍套,回宿舍住,我也留在學校陪她,順便在網上給人畫圖。她晚上回來肚子餓,我們去墮落街找吃的,大部分館子都關門了,只有蘭州拉面館一家亮著燈,珊珊狼吞虎咽連吞了兩碗雞蛋拉面,把拉面師傅都嚇著了。吃完之后,我背著她走在雪地里,滿目都是蒼茫的風雪,我們像兩個垂暮的老人,骨肉相隨地穿過凜冬長街。
鯽魚火鍋。前年,學院教授把我叫回來,遞給我一份邀請書,是美國一家著名的軟件尖端開發機構,老教授喜形于色,我卻沉默了。陪我一起回學校的珊珊建議去吃火鍋,我看著被辣椒辣得淚流滿面的她,終于還是把那份邀請書撕碎扔進了火鍋底下的酒精槽里。
……
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整整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四
把十年間所有我們曾經光顧過的小吃店嘗過一遍之后,暮色已經徹底落了下來,墮落街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泊在無邊的黑暗里,像艘即將起航駛往永恒國度的華麗航船。
我們靜靜站在街尾的陰影里,像兩名被落下的落魄乘客,珊珊揚起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大排檔,“這里有家新開張的,我們去試試吧……”
魷魚串,爆炒田螺,椒鹽小黃魚,香煎土豆,冰啤酒……我魂不守舍地拿著菜單依然點下去,珊珊卻突然伸出手把我按住了,哽咽道:“夠了……”
我顫抖著手指,勉力抬起頭,“你真的決定了嗎?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更改?”
珊珊纖長的睫羽猶如沾著露水的蝶翼,襯得底下的眼眸愈發黑透清亮,“沒錯,小五,我已經決定了。”
殺青了,果然一切都殺青了,我們從這條街開始,也從這條街結束,生活是一個多么殘酷的圓。
珊珊的臉龐在昏暗的燈光下絕美如詩,十年時間,我有幸見證她從地平線下的蘑菇長成今天的白天鵝,而此后的人生里,她蛻變或萎謝,竟與我再無干系,想到這一點,怎令人不心痛如絞?
不過我還是努力的笑了,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緊緊握在掌心,“我有最后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
珊珊在油膩膩的桌子對面看著我,不出聲,像隔了一條河那么遠,而且無船擺渡。
我慢慢在她面前攤開我的掌心,簇新的鑰匙在燈光底下微弱的閃著光,“鳳凰路的房子已經裝好了,你留在我那里的東西,我也都給你放進去了,把鑰匙收好。”
珊珊愣了很久,眼圈開始發紅,“不……小五……不……你會讓我窒息的……”
我拿起她柔軟的小手,把鑰匙輕輕握進去,輕輕垂下頭,“房子原本便是你的名字,那是我給你的關于未來的承諾,你不要,我也不會再給別人。而且,這樣的世道,女孩子應該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你說對嗎?珊珊……”
眼淚終于落葉般從珊珊的眼眶里紛紛墜下,她倉惶站起身走了,我的世界亦轟然崩塌,只能抱起桌上的扎啤大口大口灌下去,朦朧中聽到她在柜臺買單,還把我托付給了老板娘,“麻煩幫我照顧一下他,拜托了!”
女人的仁慈,還真是可笑。
然后,我就真的笑了,眼淚大顆大顆落進手中的杯子里。
這家大排檔的扎啤估計摻了水,我怎么喝也喝不醉,不知道喝了多少扎,墮落街漸漸冷清了下來,大排檔的客人也越來越少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桌上飛過來一盤紅彤彤的小龍蝦,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在對面坐了下來。
抬起頭去,是一個女孩子,小小尖尖的臉,剪著男生頭,身上的藍色大褂遍布油污,卻怎么也掩不住那雙大眼睛的晶光燦爛,她正沖著我笑,“嗨,好久不見,請你吃!”
我拼命揉了揉眼睛,口吃道:“我……我們見過嗎?”
她擰眉思索了一陣子,扭頭沖打雜的小弟吼道:“亮亮,把我那個紅頭盔拿來!”
她把紅頭盔套在腦袋上,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特意壓低了嗓子,“海螺溝,日照金山,火鍋,記起來了嗎?”
看著這頂逆天的紅頭盔和她豹子般的眼,我嘴里的啤酒撲哧一聲全噴了出來,“你……你你你……你是個女的!”
她滿不在乎的擦掉滿臉的啤酒沫,疑惑地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打雜的小弟,“我……不像個女的嗎?”
攔路搶劫生菜的壯士竟然是個女的!這個血淋淋的事實徹底擊潰了我的世界觀。
注意力一轉移,身體里仿佛有道閥門猝不及防的被撞開了,剛才攝入的酒精突然齊齊爆發了威力,我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腦袋卻不聽使喚了,嘭的一聲摔在桌上,無可奈何地昏睡過去。
五
那天晚上,我很沒出息地吐了,而且吐在了出租車上,害得龍蝦小天后也就是機車女壯士柚子賠了的士司機一百塊的清洗椅套錢。
柚子神乎其技地從我身上找到了家庭地址和大門鑰匙,像拖麻袋一樣把我扔進浴缸里,拿出刷小龍蝦的勁頭把我從頭到腳刷了三遍。
刷完之后,她用珊珊以前給那只走丟的哈士奇吹毛的大風筒把我吹干,塞進被子里,灌下一壺現燒的解酒茶,然后,她就功成身退的,去了廚房。
當然,這都是事后柚子向我描述的,彼時的我壓根就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我抱著快要爆炸的頭走出臥室的時候,滿屋子都是甜煞人的濃香,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的短發女生從加菲貓毛毯里探出頭來,瞇起眼睛笑,“你醒啦!”
她手里捧著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從散發出的香味來看,是我珍藏的大吉嶺無疑,茶幾上的餐盤里,有一大塊烤得金黃還用奶油做了花紋的芝士蛋糕,被老實不客氣地切掉了一半,估計已經到了她的胃里……
我廢了老大的勁,終于把眼前這幅詭異的畫面向自己解釋清楚,然后十分艱難的沖她打了招呼,“你……你好……”
她咕咚喝下一口紅茶,十分享受的回味了半天,長嘆了一口氣,“唉,不愧是大吉嶺,真有葡萄的香味……”
嘆完氣,她指了指桌上那半只芝士蛋糕,“這是給你留的,你家的食材太齊備了,我從來都沒烤出過這么完美的作品……”
早春的陽光透過蕾絲窗簾鉆進來,我的心里突然一陣溺水般的窒息,烤箱,煉乳,黃油,蓬松粉,都是珊珊用電飯煲做蛋糕做出一塊餅之后負氣買回來的,但懶得一次也沒有用過,以后,也不會有機會再用了……
柚子從毛毯里鉆出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好啦,既然你沒事了,我就先回去睡覺啦!墮落街還有無數嗷嗷待脯的青年才俊等著吃我的麻辣小龍蝦呢……”
我揉了揉疼得鉆心的太陽穴,“一塊走吧,我要過去把車開回來。”
這是失去珊珊的第一天,我打起精神裝作興致勃勃的面對這蒼白的人間。
“去年冬天你怎么會騎摩托車經過海螺溝?批發小龍蝦?”
柚子掏出錢夾一邊清點昨晚上大排檔的收入,一邊漫不經心道:“去年我花了大半年時間,自駕摩托車在晃了一圈,在海螺溝碰到你那次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然后,我才來墮落街賣小龍蝦。”
“撲哧”,那半只芝士蛋糕頓時被噴出去一大半,我不敢置信的轉過頭去瞪著她,“那么冷,你一個人在晃了半年?!”
“是呀,超過癮的!天特別高特別藍,莽蒼天地間,就只有我一個人,別提多有存在感了!唯一遺憾的是……”她惱恨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雖然一直沒敢取下頭盔,這張臉還是被毀掉了……”
我看著她吹彈可破的皮膚,徹底崩潰了,“你一個人冒死跑一圈,就為了找存在感?”
她鄭重其事的轉過頭來看著我,“不止跑,在這之前,我去內蒙古刷過盤子,去阿勒泰當過特約攝影師,去麗江開過客棧,去普吉島當過導游,去新德里組裝過電視機,你知道,人在愛情里,很容易迷失自己的,要找回來可不容易。”
那一刻柚子的眼神,銳利如正午十二點赤道上的日光,我突然好嫉妒她這份勇氣。
可我已經沒辦法找回自己。
或者說,我從來不知道還有自己。
六
周一剛到辦公室,頭兒便興沖沖跑進來,笑得像朵爛,“哈哈哈哈,GOOD NEWS!折騰了這么久,宋氏集團那個網上安防系統的項目終于拿到啦!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要配哪些人手盡管說,做完給你一個月大假!”
我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桌子,“要求什么時候完工?”
頭兒心虛的望了我一眼,“三……三個月內必須上線運行……”
我皺了皺眉頭,“有沒有H大的新人?公司里這些小毛頭都不是安防程序專業的,用起來棘手得很。”
頭兒見我居然沒發飆就答應了,頓時激動得涕淚漣漣,慌忙撥通人事經理的電話把他叫了過來。
“H大?現在還有哪個H大畢業的留在這座城市啊,你以為都像你……”人事經理小聲嘀咕著發了頓牢騷,而后為難的看著我,“在職的沒有,兼職的行不行?前兩年有個H大的應屆生通過了面試,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來上班了,不過留了MSN,說要兼職可以聯系,要不我去給你找找?”
人事經理的效率還算可以,我剛把宋氏的應用需求看完,MSN上就有陌生人加了進來,一個叫“H大小飛龍”的發過來大大的笑臉,“師兄好,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該開始了,我只有三個月時間,三個月而已。
作為一個兼職合作者,小飛龍十分敬業,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地幫我寫四個小時的子系統代碼,然后雷打不動地消失,留下我孤軍奮戰到深夜。
無論奮戰到多晚,我都會去鳳凰路一趟,鳳凰路上我們那套臨街的房子從來都是暗著的,珊珊她,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既餓且乏,鳳凰路離墮落街又近,我不得不一腳油門踩到大排檔,去捧龍蝦小皇后的場。
柚子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快要累趴下還能快樂哼著歌的大排檔老板,戴著白口罩,穿著油膩膩的藍色大褂,紫蘇花椒紅辣子在她手中歡快的飛舞,噴火的油鍋把她的眼睛照得閃閃發亮,就好像她炒出來的不是一盤尋常的龍蝦或者田螺,而是一份被添加了魔法食材,可以給人帶來正能量的神奇料理。
難怪她這里生意爆好,連心如死灰的我都能蹭到一點微薄的歡樂。
不對,應該說,她隨便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這樣的勁頭,在冰天雪地里吃泡面盡力爭取一棵生菜,送醉鬼回家順便給自己烤一只蛋糕,雖然都跟吃逃不了干系,但誰敢說吃貨的世界不是鮮衣怒馬生機勃勃?
或許感激我千里雪山送生菜的恩情,她每晚都會請我吃一盤賣不完的麻辣小龍蝦,如果不忙,還會附贈一個她在各地流浪時發生的故事,諸如在草原上差點被牧場主搶去做壓寨夫人,在普吉島差點被海浪沖走之類的,她很有民間藝人的天賦,總能使我發笑。
夏天的時候傳來消息,墮落街要拆掉建旅游區了,的每一面墻壁上都用黑色的粗筆畫一個巨大的圓圈,里面寫一個殘暴的“拆”字。不過這不影響墮落街的燈紅酒綠人滿為患,因為太多人趕著回來最后緬懷一次青春。
柚子那個大排檔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我連免費的龍蝦都吃不到了,作為補償,她會在打烊后陪我去江邊新修的廣場上玩一盤屌絲專屬的國際象棋。
深夜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江上有風浩浩蕩蕩吹過來,我們在六十四塊花崗巖地磚上擺好飛鏢扎氣球贏來的娃娃做棋子,為一根山寨哈根達斯廝殺得雙目血紅天地變色。
這是我小時候最愛最擅長的游戲,在所有的青少年比賽中所向披靡,但十五歲來到南方以后,就再也沒有玩過了,技藝早已生疏。而柚子這個怪咖,遠遠不止娛樂的水平,沒下幾步就把我的路數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每晚都將我牢牢壓制住,套進麻袋里痛打。
然而,熠熠星空下,看著她靠在“皇后”那個位置的電話亭上,捧著冰淇林吃成一張大花臉,并不是不開心的。
我說過的,她是那種能從一粒沙里發現一個天堂的女孩子。
跟柚子在一起混久了,我變得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這么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呢?我會不會失去太多未知的美好?
但每次一回到家,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看著墻上已經永遠失去了的我最愛的三個人的照片,我的心便會由那一點點的融化重新凍得冷硬如鐵。
或許如她所展示的,的確存在更好的世界,但那不屬于我。
她不是我,所以不可能懂我。
我不是她,所以永遠成為不了她。
即便是一點點的融化,也是危險的,于是我開始沒日沒夜的守在辦公室趕進度,不再去鳳凰路等珊珊,不再去蹭龍蝦皇后的小龍蝦。
反正,墮落街快拆了,她也即將踏上更精彩的旅程,。
在人生這條逆旅上,她值得收獲一切。
我祝福她。
七
在小飛龍的鼎力協助下,我熬瘦一圈,終于如期完成了宋氏的那個項目。公司進賬八位數,頭兒高興得差點發狂,不顧我枯瘦如柴硬要拖著辦慶功宴。也邀請了小飛龍的,不過據說他參加了南極考察志愿隊,就沒有勉強了。
慶功宴就設在公司,場面不大,但美酒美食管夠,公司里那群關久了的餓狼瘋狂獵食,我隨便挑了點水果吃吃,懶懶地回到了辦公室。
桌上是新鮮出爐的娛樂周刊,鋪天蓋地都是同一條新聞,宋氏集團董事長與新晉女星戀情曝光,剛與跨國公司達成合作協議,又抱得美人歸,狗仔隊贊這位豪門貴公子商場情場兩得意。
那兩個人,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九頭身的女孩子周身名牌,墨鏡下的臉龐寧靜冷酷,照片再模糊也掩不住她的萬丈光芒,她矜貴的攬著身旁年輕男人的臂彎,一如當初我在海螺溝撞見的模樣。
我冷笑一聲,打開了電腦,那個安防系統項目交過去以后,宋氏的技術部自己設了數十道安全門禁,又反反復復做了無數次攻擊測試才驗的收,銀貨兩訖,再無瓜葛。
然而,我是留了后門的,除了設計者本身,誰知道數以億計的代碼里藏著一道后門。
這個安防系統的最中心,是宋氏集團的核心機密,投資企劃、各類標書、商業合同,甚至包括那份最近才簽署的賭上了整個集團身家性命的跨國公司合作協議,我準備把它們全部拷出來。
轉手去賣的話,下家多的是,而宋氏這兩個骯臟血腥的字眼,會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那位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將墜入泥濘萬人踐踏,被他奪去的我最愛的女人,也將一無所有的回到鳳凰路。
我說過的,她最好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從電腦屏幕幽藍的冷光里,我看到自己蒼白的臉,猙獰如獸。
從前,我不是這樣的。
十五歲以前,我也曾對這個世界充滿美好的期許,在法院位居要職的父母親出身書香世家,骨子里書生氣重,耿直正義,總記著善惡有報,治國平天下。
這樣的秉性,注定要栽跟頭,但誰料到結局會是如此慘烈?在調查一件商業案件的過程中,他們遠赴其他城市搜集資料,然后在回程的路上發生交通事故,乘坐的車輛墜落山崖發生爆炸,尸骨無存,所有調查資料自然也隨他們一起灰飛煙滅。
而我,連悲傷的機會也無,連夜被父母親的朋友送到了這座城市,從此改名換姓,以另一個身份活下來。
那個時候,我便曾經想過拋棄這腌臜的人間,追隨爸爸媽媽而去,可珊珊出現了,她像一個天使,為我打開了另一扇門,重新支撐起我的整個生命。
這十年來,我依附著她存活,她就是我的一切,所以,從在海螺溝看到她被別的男人抱在懷里開始,我整個人就已經被抽空了。
而那個男人,居然長著那樣一張臉。
跟當年父母親所調查的那個商界敗類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他的父親死了,可罪孽還在。
所以,珊珊隨便跟誰在一起我都可以原諒,唯獨他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新仇舊恨像來自幽冥地獄的紅蓮業火,熊熊灼燒著我的靈魂,從海螺溝回來以后,恰逢宋氏放出那個大項目,這還有什么可說的呢,連老天也要幫我,我只得要頭兒不顧一切代價地拿下它。
輕車熟路殺進最中心的時候,我的手腳都在冒冷汗,成功僅一步之遙,我卻突然愣住了。
真的要這樣做嗎?
我真的要成為,曾經自己最不齒的那種人嗎?
就在這一閃念的時候,即將要達到百分之百的進度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圖形鍵。
是QUEEN。
沒錯,國際象棋里那個頭戴皇冠神情倨傲所向披靡永不言敗的,QUEEN!
八
我顫抖著手指點進去,嘩啦,幽冷單調的操作界面瞬間轉換成甜軟的粉色,花朵簇擁之中,“H大小飛龍”的ID上頂著一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很黃很暖的短頭發,像秋天的麥穗,頭發下面無與倫比的笑臉,則像開至最盛的向日葵,“HI,師兄,就知道你會調皮的留后門,嘻嘻,歡迎進入我的后花園!”
就在這一瞬間我發現,原來我這么喜歡她的笑臉。這種喜歡,無關愛恨,無關風月,它類似于一個深陷泥沼的人,至死也要仰望的純凈星空。柚子,她代表著我對這人間所懷有的最后一點美好想象。
接下來,五彩斑斕的照片一張張閃現,站在罪惡邊緣的我,一頭栽進了另一個世界。
白雪皚皚的北方,我在校園里跟人打雪仗,被雪球當頭砸中,那個時候的我,臉上還掛著纖塵不染的笑。
青少年宮的國際象棋比賽,我眉峰深鎖,緊抿著唇,正在思索如何干掉對方的皇后。
來南方的火車上,我整日望著窗外連綿不絕的山巒,滿心絕望,逆光的側影薄如紙片,仿佛風都能吹走。
到附中后,跟高年級學生打了第一場架,被處罰打掃運動場,鼻青臉腫的我站在正午的太陽底下,像只被遺棄的破爛洋娃娃。
我捧著一杯熱奶茶站在墮落街口遞給珊珊,臉上重新有了溫柔的神色。
高考逼近,我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汗流浹背的復習功課。
大二那年全國大學生機械電子競賽,我捧著獎杯站在領獎臺上,笑得像只猴子。
畢業聚餐那天,我醉倒在酒桌下,抱著啤酒瓶子死也不肯撒手。
工作第一年的情人節,我帶著珊珊在江邊放煙花,漫天絢爛的花火,我們緊緊依偎的背影那么渺小,又那么溫馨。
然后,是沒完沒了的美景,柚子跟我描述過的每一個地方,內蒙古,阿勒泰,麗江,普吉島,新德里,,甚至包括我睡死在帳篷里從而錯過的海螺溝日照金山。
每一處絕美的風景里,都有一張我的寸照,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扒下來的,寸照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就這樣全然不自知地被她帶著在地球上走了半個圈。
最后那張照片,我蜷在家中的被窩里,怕冷似地抱著一只花枕頭,那是珊珊決定離開我的那個晚上柚子偷拍的。
然后,是一封寫在茶色信紙上的信。
小五:
我從來沒有想過,從認識你到靠近你,我竟花了十二年時間。
這十二年里,我緊緊跟隨你的腳步,馬不停蹄地改變我自己,我用功讀書,學國際象棋,從北方轉學到南方,硬著頭皮考H大的安防軟件工程系,我只希望盡可能變成你喜歡的樣子,盡可能地與你縮小距離,幻想著有一天,能與你踏上同樣的路途。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勇氣從你身后走到你身前,大大方方地跟你說一聲HI。最開始,我對自己許諾,等我變得跟你一樣優秀,就可以去找你,可后來,我永遠的失去了這個機會,因為,我也姓宋。
雖然我自小跟著一早與我父親離異的母親生活,可這抵消不了我對你的負罪感。
這十二年時間里,對你的愛和愧疚一直在我的心里纏繞糾結,我只能像一個影子,躲在角落里徒勞無功的重復你的每一個腳印。爸爸媽媽相繼過世,你有了珊珊,哥哥幾乎不記得還有我這個妹妹,孑然一身的我最后悲哀的發現,我太愛你,以至于徹徹底底地弄丟了自己。
畢業之后,我強迫自己從你的世界里離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流浪、旅居、工作,三年過去,我還是沒能把你從我的心里趕走,但經歷那么多蒼茫的日,寂寥的夜,我漸漸弄明白一個道理,真正的愛情,并不是把你據為己有,或者成為另一個你,而是變成更好的自己。
真正的愛情,是讓我們滿懷感恩和敬畏的享受這世界的一切,并且找到所向披靡永不言敗的那個自己。
我的父親,已經用他的死為他的孽贖罪。
珊珊最終離開了你,但她把生命中最美麗的十年毫無保留奉獻給了你。
小五,你是不是應該放過珊珊和我哥哥,也放過你自己?
放過,曾經那么美好的你自己。
柚子
九
那天晚上,我最終沒能得手,H大小飛龍,也就是柚子,我這個青出于藍的小學妹,把我在宋氏集團安防系統上偷偷留的后門接到了她的主頁上,跟我說了一個極長的故事,自己卻瀟灑地飛往南極調戲企鵝去了。
我關了電腦,走回大廳,被喝HIGH了的小鬼們捉住,灌下一整瓶威士忌。
然后我哭了。眼淚鼻涕全糊在頭兒身上,震驚全場。
慶功宴上,我丟盡了臉,但我活過來了。
我暴怒如雷地上著班,繼續沒日沒夜地趕程序,偶爾也滿懷醋意地上網搜一下珊珊的花邊新聞。我開始在網上找大神拼國際象棋,參加自行車協會周末繞江騎行五十公里,年休假的時候,我會去很遠的地方旅行,親身領略某人說過的“能讓人對生命充滿敬畏和感恩”的絕景,我甚至還在貴州認了一個干妹妹,每個月定期資助她生活費,跟她一起共度難關。
我終于發現,只要愿意,我的人生也可以鮮衣怒馬,生機勃勃。
我終于徹底的放下了一切戾氣,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
很多時候,我會想念柚子,想念跟她在一起度過的短暫卻快樂的時光,這種想念是暖的,如同一只狐貍,想起遙遠星球上曾經將他馴服的小王子。如同金色的麥田,麥芒微微刺手,但樸實的芳香恒久彌漫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