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一对一直播,chinese极品人妻videos,青草社区,亚洲影院丰满少妇中文字幕无码

0
首頁 精品范文 化學史論文

化學史論文

時間:2023-02-22 07:01:18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化學史論文,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化學史論文

第1篇

隨著環境問題的日漸突出,人們關注環境保護的程度也日益加深。歷史學家以其深邃的思考,開始介入其間,以至環境史研究,從國際到國內漸成“熱學”。從20世紀90年代起,我國已陸續出版了一些研究中國環境史的專門著作。學者們見仁見智,從不同的角度探討并編撰了數種中國環境史著作,篳路藍縷,功不可沒。

中國環境史的研究涉獵甚廣,實屬跨學科之學科。它不僅是環境與歷史的簡單結合,細細思忖,它又牽連甚多學科,治史者亦應具備廣博的知識。從國際到國內,諸多學者在研究環境史時,各抒己見,從不同角度對環境史進行了探討,活躍了學術空氣,也豐富了研究內容。我國學者正是在這種學術氛圍下,展開了中國環境史的研究工作。

在我國出版較早且有一定規模的中國環境史專著,當屬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在1995年出版的《中國環境保護史稿》一書。該書在當時國家環保局宣教司的倡導下,由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組織所內及部分環境專家合作編寫而成。其間作者大多具有科學技術史研究工作經歷,故全書充分體現了科學史研究的風貌。該書取材宏富,涉獵文獻廣泛,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這批作者學術功底深厚。由于是多學科專史的學者共同編撰此書,其成果不可避免帶有原有研究領域的色彩。但該書在整體思路上,已開始注意到綜合考慮人口、資源與環境的互相制約的關系。這些研究思路與方法和中國臺灣地區及國際上從事環境史研究的學者有相通之處。劉翠溶、伊懋可主編的《積漸所至:中國環境史論文集》中收集的中國臺灣地區及國際上一些研究環境史的論文,其關注點與《中國環境保護史稿》所列篇章十分近似。雖然在敘述方式、角度上不盡一致,但涉及方面卻大體相近。

《中國環境保護史稿》各個篇章敘述繁簡得當,且將部分研究成果融入其中,此書中認為早期的自然資源管理者――虞衡應不晚于西周時期,此一推斷業已被2003年眉縣楊家村出土的窯藏青銅器上的銘文所證實。

1999年12月,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王玉往、張金明所著的《中華五千年生態文化》一書。全書分為緒論和上、下編。其緒論簡要論述了生態和文化的關系,生態文化學的定義研究方法,生態環境與社會文化的特征,生態與文明的興衰。在這里,作者試圖將生態與文化兩大領域結合起來論述,并將其融為一體,使人耳目一新。該書上編為“中華五千年生態文化史論”,其分期大致為7個時間段,并與歷史朝代對應。上編全面系統地敘述了先秦到明清的生態文化。由于作者的史學傳統,對于文獻十分精熟,使全書增色不少。下編為“中華五千年生態文化建設”部分,從專題角度深入探討了各種因素和生態文化的關系,如氣候、土壤、生物資源、廢水、礦產、災害、生態旅游、生態思想等和生態文化的關系。這種研究是十分有益的嘗試,綜合吸收了社會科學領域和自然科學領域的研究成果,并使之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實屬難能可貴。

隨著時間的推移,國內越來越多的史學工作者參加到了中國環境史的研究行列中。2008年,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古代環境文化概論》就是一部視角獨特的中國環境史專著。西安碑林環境文化促進會組織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和陜西師范大學的數十位專家,遍查典籍,費時三載,經過梳理并研究而成此書。作者對中國古代環境文化形成的歷史條件、主要特點及其現代意義進行了闡釋,對于儒、道家的環境哲學思想,中國古代環境倫理思想進行了剖析,系統記載了古代環境保護法律,對佛教、道教的環境思想也有較大篇輻的介紹。作者通過對這些中國古代豐富的、樸素的傳統文化的梳理和系統研究,對現代環境文化進行了歷史根基的構筑,從而達到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并成就了中國傳統環境文化的一家之言。

這些著作雖然難以稱為完璧之作,但要窮盡我國的傳統環境文化,則誠非易事。所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現在正是由于有了這些獻身于環境史研究的積學之士,才使我們有機會欣賞到這些資料翔實,內容豐富,視角各異的美文。近聞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準備重印《中國環境保護史稿》一書,使這早已售罄之書再現坊間,則讀者幸甚。

第2篇

關鍵詞: 中國古代文學 邊緣化 教學思考

一、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地位的日益邊緣化

(一)古代文學教學地位的邊緣化現狀

中國古代文學課程(包括文學史和作品選)是自漢語言文學專業開設伊始的專業主干課之一,其時間跨度跨越中華三千年歷史,學科涉及哲學、史學、美學、文獻學、文化學等學科領域,囊括作家作品浩如煙海,體系恢宏。其于漢語言文學專業而言,地位不言而喻。然時移世易,該門課程目前的教學地位令人擔憂,呈現日益邊緣化趨勢。究其邊緣化表現,突出表現為教學課時不斷縮減,甚至取消了古代文學作品選課程。

該門課程的課程設置,最初由中國古代文學史與古代文學作品選兩部分組成,二者課時分開設置,課程安排貫穿三學年或兩年四學期,課時充足。其具體課時數,僅古代文學史,最初部分院校達500多課時,或400學時。現在絕大部分院校將作品選課程取消,文學史課程課時壓縮至200到300課時之間,而我校則直接壓縮至192課時,且僅有的192學時還包含每學期6學時即四學期共24學時的實踐教學學時,則理論教學課時實際只有168學時。

目前中國古代文學史通用教材是袁行需先生主編、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文學史》(四卷本),相對于有限的課時,顯得內容龐大,任務繁重。即將出版的教育部“馬工程”《中國古代文學史》(三卷本)教材又增加了少數民族文學史的內容和學界最新研究成果,更是體系龐,內容多,任務重,難度大。一方面是古代文學史教材編寫內容的日趨充實與龐雜,另一方面是古代文學教學課時的日趨縮減,如何在不斷縮減的課時里完成龐雜的教學任務,成了橫亙在教師面前的一道難題,故有學者坦言:“當代的古代文學教材編寫者將中國古代所有優秀的文化都編進教材中,希望學生能夠及時掌握,但是這么煩冗的教材內容,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沒有恰當地對教材的內容進行取舍,而且大學教學課時有限,教師只能對一些知識點到為止,學生也是淺嘗輒止,學到的正是皮毛,并沒有真正學習到中國古代文學的精華。”①古代文學教學日顯力不從心,且受制于有限學時的教學,更易變成浮光掠影與淺嘗輒止,從而加速邊緣化進程。

(二)古代文學教學地位邊緣化的原因分析

1.實用主義與急功近利的思想泛濫

近些年來,市場經濟蓬勃發展,某些人急功近利,追求立竿見影的實用效果,功利主義、實用主義盛行。象牙塔中的高等教育未能幸免,高等教育日趨工具化、功利化,教師忙于能名利雙收的科研課題,學生則在快餐文化中失去了閱讀的耐心。有學者直言:“在當代中國高等教育日益工具化、功利化的大趨勢下,古代文學正在被加速邊緣化。在視功名利祿的最大獲得為成功的商品社會價值判斷的眾聲喧嘩中,人們已失去了閱讀的耐心并少能從中獲得,更不用說從中找尋心靈的安放和精神家園的歸依。”②在經濟利益的驅動與即學即用的短視眼光中,人們以追逐錢財和實用技能告慰心靈,對專業的選擇和課程的學習,看重是否帶來經濟效益,重視能立竿見影地求得生存的實用技能,古代文學學習既帶不來錢財又帶不來立竿見影的實用生存技能,故古代文學“理所當然”遭遇邊緣化。

2.教材內容的與現實脫節

中國古代文學課程作為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專業主干課程之一,在大學課程中本占重要位置,但由于教材內容所載均為古代文學事件,其固有的內容與現實生活有一定距離,時空的原因,難免給人以時隔久遠之感。尤其是先秦和秦漢魏晉南北朝的文學內容,學生學習時覺得與自己的實際生活不沾邊,或者認為這些古代文學知識于今后就業沒有幫助,故興趣不濃。再者,古代文學作品的閱讀文本系文言文,加大了學生的閱讀難度,亦降低了學生的閱讀興趣。

古代文學的教材內容脫離現實,即教學內容與社會需要脫節,學生不能在學習中國古代文學課程中培養出適應社會需要的能力,或者不能達到立竿見影的學習效果,故學生更愿意將時間花在其他專業技能學習上,學習有實際意義的對自己今后就業有幫助的課程,這的確是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面臨的現實困境與尷尬處境。

3.課程設置的重“史”輕“文”

目前大學中文系的古代文學課程設置,大多砍掉古代文學作品選課程,僅以文學史為必修,學生忙著背文學史,文學作品只是闡述文學史進程的附帶參考資料。學生只記住了文學史上的甲乙丙丁知識點,很少誦讀甚至根本不細致翻閱古代文學作品。“以文學史而不是以文學作品為中心,偏重于文學史線索的梳理,相對忽視了對文學作品的講習;偏重于對文學史常識的教學,相對忽視了對作品的精微體悟;偏重于治學方法的傳授,相對忽視了學生基本功的訓練。”③這種重文學史梳理、輕文學作品講習的重“史”輕“文”的做法,使古代文學教育事實上成了“史學教育”,本末倒置。

4.教學手段的陳舊單一

目前,隨著現代高科技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現代教學技術引入課堂,豐富了課堂教學,激發了學生興趣。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也不例外,現代化多媒體手段亦引入古代文學教學,增強了講授的直觀性、形象性,引發了學生興趣,提高了古代文學的教學效率與質量。然總體而言,當下的古代文學課程教學仍多沿襲傳統的以教師為主進行講授、學生復習考試的傳統模式,仍多以口述和粉筆占據課堂,教學方法陳舊,教學手段單一。

二、關于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的幾點思考

(一)更新教學理念,培育人文素質。

一個民族的發展離不開經濟的支持,但更離不開精神力量的支撐。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實際上活的是精神。物質的東西會隨風而逝,唯有精神永存。古代文學的學習不能帶給學生立竿見影的實用技能,但它的確是一劑精神食糧。因此,古代文學教學應該正視現實,更新教學理念,教學目的不能再局限于傳授文學知識,傳播中華文化,更應該在于陶冶學生情操,培養學生人文素質,提高學生人格修養。學生人文素質的提高是關鍵。學生通過學習古代文學作品,與歷史對話,與文本對話,與詩文家對話,“面對一個詩人,實如經歷一次人生;面對一部作品,實如親歷一場相逢”,如此方能正確解讀文本,感悟世界,鞭策自身,思索人生,寄托心靈。

關于此點,其實學者們不約而同有此共識。如高曉玲先生曾言:“中國古代文學經典教育堅持以德育為先,以培養高尚的人格為終極目標。”④孫小力先生亦說:目前片面強調文學史論的教學,阻礙了學生的獨立思考,甚至令人無所適從;“中國古代文學”教學的主要目的,在于培養提高學生的人文素養⑤。

(二)重返文學本位,注重作品解讀。

當前中國各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學雖然強調文學史的講授應該與作家作品分析結合起來,以文學史為主線,以作品貫穿,將宏觀的審視與微觀的例子結合,但在日益縮減的課時里,梳理文學史發展脈絡即占去大部分時間,作家作品只能附帶提及。這種重文學史而輕作品選的傾向十分明顯,并帶有普遍性。這種重“史”輕“文”的做法本末倒置。故古代文學教學的當務之急是從“以文學史為經”回歸到“以文學作品為本”,注重作品解讀,把課堂重新讓位于作品,教學回歸文學本位。亦如戴建業先生所云:從當今大學生的實際水平出發,中文系古代文學教學應該倒轉現行的課程設計,不再把古代文學作品作為“文學史參考資料”,而應讓“中國文學史”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的“輔助教材”;在選擇古代文學作品時,同時兼顧古人和今人的審美標準,盡可能選各個朝代、各種文體的代表作,選講那些至今仍有旺盛藝術生命力的作品⑥。實際操作過程中,是可以通過實際課程設置做到這一點的,即先作品后文史。如廣西師范大學國家文科基地班的古代文學教學即在文學史課程講授之前先安排為期兩個學期的古代文學作品精讀課程,在學生有一定作品積累之后再來把握文學史的發展脈絡,教學效果比較顯著⑦。

(三)優化施教手段,確立學生導向

施教手段上,以往古代文學教學以口述和粉筆為載體,教師“一言堂”或者“滿堂灌”,課堂呆板枯燥。孔子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⑧隨著現代教育技術的不斷發展,古代文學迎來了教學手段革新的春風。教師們與時俱進,把新的現代教學技術引入課堂,課堂講授以PPT課件呈現,輔以圖像、聲音、視頻等多媒體形式,直觀形象的感受,增加了課堂生機,激發了學習興趣。但教學手段的現代化改革仍須普及和進一步提高,教師仍需不斷探索出新的教學手段強化教學效果。如開辟第二課堂,將教學大綱、必讀書目、思考與練習、答疑解難、教學視頻等放到網上,供學生參閱;開辟QQ討論組、微信群、微博、論壇、微課、慕課(“MOOC”的英譯,是新近涌現出的一種在線課程開發模式,是一種新型的大規模網絡在線教學模式)等,供師生互動等。總之,構建網狀教學體系,豐富教學手段,以達到強化教學效果之目的。

教學模式上,以往的古代文學教學以教師為中心,教師在課堂上滔滔不絕地講,學生在課堂上被動地邊聽邊記,思考與實踐機會極少。目前這種情況依然存在。這種以教師為話語霸權的傳統教學模式有利于教師發揮主導作用,系統傳授知識,但完全由教師主宰的課堂不利于培養創新型人才,故必須改革傳統教學模式,實行“以學生為主體,以教師為主導”的教學模式,讓教師由“講授者”變為“引導者”,以學生為本的參與式教學,穿插學生試教環節等,把課堂讓位于學生,使學生真正成為課堂的主體,在教學過程中充分發揮主動性與積極性。

(四)注重古今結合,教學接點地氣。

古代文學由于固有的原因,教學內容只能是古生的文學現象與作家作品,古代與現當代本身就存在遙遠的時空距離。了解那個時代的歷史,還原那個時代的創作風貌,回歸詩文創作的“原生態”,與歷史對話,與詩文家對話,與文本對話,最終達到正確解讀作家作品與文學現象的目的。我們學習古代文學,吸取古之養料,但不能拘泥于古,教學中還必須將古代文學與現實結合,探究古代文學作品的當代意義,探究詩文家遭際不同人生際遇和苦難的態度及其于自身的影響與當代價值,如此方接地氣,融通古今,激發學生興趣,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有學者曾言:“在中國古代文學教育實踐中,不應該只是為了單純地完成教學計劃規定的內容,而是要從宏觀層面上審視經典作品的社會價值和審美價值,挖掘經典作品中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現代意義。”⑨挖掘作品的現代意義,是古今結合,古為今用。故有老師在講李白《與韓荊州書》時,不僅注重其文學性,而且關注其現實性。⑩筆者在講授蘇軾詩文詞時,關注蘇軾人生遭際,將具有相似際遇的秦觀和蘇軾相比較,見出蘇軾的樂觀曠達,學生體味出面臨逆境時該葆有的態度、精神和格調。這樣古今結合,古為今用,貼近當下,接點地氣,學生學習不會只停留在古人的世界,更和自己的人生有了關聯,興趣大增。

(五)變革考核方式,重視過程督查。

古代文學的傳統考核方式為閉卷筆試,題型往往是填空、選擇、名詞解釋、簡答、論述、材料分析等。這種考核方式重視期終考試結果,輕視平時學習過程,學生考前臨時大突擊。顯然,傳統的考核方式一張試卷定成績不科學,隨著教學手段的變化、課堂教學的拓展延伸,考核方式急需進行改革。目前我校的考核方式是將學生的平時學習與期末考試并重,將過程與結果并重。考核方式的變革貫穿了學生學習全過程。

首先,我們重視學生的平時考核。學生平時遲到早退、課堂發言、詩文背誦、作品閱讀、作業完成等情況一并考查在冊,占學期總成績的30%。第二,我們重視學生的能力考核。在能力考核中,學生除了完成貫穿整個學期的2-3篇的課程論文外,口試也是一個必試環節。口試話題既可以從教師準備的若干話題中隨機抽取,又可以是學生參與的課堂講演。該能力考核占學期總成績的30%。第三,我們重視期末的知識考核。知識考核設試題庫,實行機考,題型為選擇、判斷、填空等客觀題。學生期末考試在計算機上完成,試卷隨機生成。該知識考核占學期總成績的40%。從學期總成績的占分比例,由此可見平時學習的重要性,以及對學生學習過程的管理與督查。

綜上,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面臨邊緣化的處境,邊緣化既有社會經濟的、思想的因素,更有教材內容的、教學方法與手段的因素等。古代文學教學面對被邊緣化的尷尬處境,必須轉變培育理念,注重人文素養,重返文學本位,注重作品解讀,優化施教手段,確立學生導向,注重古為今用,教學接點地氣,變革考核方式,重視過程督查等多方面著手,方能使古代文學教學與學習煥發生機。

注釋:

①唐珊.論古代文學教學創新與大學生人文素質能力建設[J].語文建設,2014(12):15.

②劉硯群.培育人文品格:中國古代文學教學再思考[J].現代語文(學術綜合版),2014(07):82.

③戴建業.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學現狀與反思[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3(04):84.

④高曉玲.試論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改革[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14(01):67.

⑤孫小力.中國古代文學教學存在的問題和改革設想[J].中國大學教學,2007(06):43.

⑥戴建業.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學現狀與反思[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3(04):90.

⑦王娟.關于課改背景下高師院校古代文學教學的思考[J].大學教育,2014(04):119.

⑧李捷主編.程昌明譯注,論語[M].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170.

第3篇

[關鍵詞]冶金史;再建制化;研究現狀;發展方向

目前,國內設有“冶金史”碩士點的高校有兩所:北京科技大學與鄭州大學;設有博士點的只有北京科技大學(以2007年全國碩士、博士研究生招生目錄為準)。當然,從事冶金史研究的其他單位或個人還有許多,如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上海博物館等以及著名的冶金史專家華覺明先生等等。北京科技大學的冶金史研究起步較早,它是目前國內從事冶金史研究的最早機構與權威機構之一,現在北京科技大學冶金與材料史研究所的前身為原北京鋼鐵學院的冶金史組,它成立于1974年,1982年更名為冶金史研究室,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科技大學教授柯俊先生擔任顧問。該研究中心成立以來,在冶金史研究領域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的研究成果,為中國的冶金史研究博得了世界性的聲譽。

綜國內目前的冶金史研究,在其研究方法上,主要是采取“實地考察、抽取樣品~實驗分析一文獻印證一得出結論”的研究程序,即科技史研究領域所謂的實證性研究方法;從其研究所涉及的內容來說,按科技史研究界的通俗分類,處于內史的研究階段。

實踐證明,在科技史研究的歷程中,內史的研究首先是科技史研究的重要領域與首要關注點,這是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的。因為人們認識事物,首先總是從認識其本身而開始的。瀏覽一下目前國內唯一的國家級的科技史期刊《自然科學史研究》,我們就會發現:從其創刊伊始直至1999年,該刊所公開刊登的科技史學術論文絕大多數都是屬于內史的研究范疇,即駐足于史料的收集考辨或論證的階段,特別是在其20世紀80年代所刊登的科技史論文,幾乎概莫能外,而對于與科技史密切相關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外在的因素則很少涉及。這是我國國內科技史研究初創時期的研究大氣候、大環境、大氛圍,所以這也必然影響到冶金史研究的小氣候、小環境、小氛圍,或者我們也可以這么說:正是由于眾多的猶如冶金史研究一樣的其他科技史研究的小氣候、小環境、小氛圍,而最終形成了當時國內科技史研究的現狀。其實,目前國內科技史的研究的大氣候、大環境、大氛圍仍然還裹足于內史研究的階段,還處于蹣跚前進之狀態。然而,放眼國外的科技史研究同行,他們早已走出內史研究的圈子,而關注于和科技本身密切相關的一切外在因素——經濟、政治、文化、思想、哲學等等。例如蘇聯物理學家赫森1931年發表的《牛頓(原理)的社會經濟根源》和默頓于1938年發表的《17世紀英格蘭的科學、技術與社會》,其實就標志著科技史研究之外史研究的轉向。前者后來發展為以貝爾納為代表的科學學,后者發展為以默頓為代表的在西方有著重大影響的科學社會學。這兩者都把科技的發展作一種外在的、社會學的理解,從而開創了科技史研究的新領域,而且此領域的研究也取得了眾多的偉大的研究成果。例如貝爾納的《科學的社會功能》、李約瑟的《中國科學技術史》等等,成為科技史研究領域的經典研究之作,并形成了所謂的貝爾納學派;而以默頓為代表的科學社會學,或稱之為默頓學派,除默頓本人的成名作及其《科學界的規范結構》和《科學發現的優先權》之外,其他代表性研究人物及其著作還有本·戴維德的《科學家在社會中的角色》、戴安娜·克蘭的《無形學院——知識在科學共同體的擴散》以及科爾兄弟的科學界社會分層研究等;同時,從其中還發展出了所謂的“后默頓”傳統,即以愛丁堡學派為代表的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的科學知識社會學的研究。它的出現,不僅在科學社會學領域取得了話語霸權,而且在科學社會學界、科學哲學界、科學史界乃至更廣泛的范圍內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所以,外史研究的轉向,能給科技史研究提供更廣泛的研究視野與研究領域。其實,國外除了從社會學的視角研究科學技術之外,從哲學的視野來研究科學技術也是碩果累累的。從邏輯主義歷史主義新歷史主義后現代思潮;從石里克、卡爾納普波普庫恩、費耶阿本德、拉卡托斯勞丹、夏佩爾這一連串如雷貫耳、耳熟能詳的“主義”與名字中,我們確實感到了我國科技史研究的滯后。于是乎,我國著名的科學史家劉鈍先生提出了新世紀科學技術史研究的“再建制化”問題,按筆者的理解:“再建制化”問題除了是科技史研究機制的繼續提高與完善之外,更應該是科技史研究方法的再建制。

事實證明,作為一門連接文理學科的跨學科研究——科技史研究,在經歷了目前縈繞于科技史研究界的那種“目前中國科技史似乎沒有什么可以再搞”的夢魘之后,我們的研究視野、研究領域必須跨出內史的門檻,走向與科技史密切關聯的社會政治史、經濟史、文化史、思想史等等一切相關的領域,從而探討它們之間的直接或間接關系,尋找自己更大的生存空間與發展領域,并借鑒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如人類學、民俗學的研究方法,拓展自己的研究視野,開創新的研究思路,走向與外史研究相結合之路、走向外史的研究之路,這也許是目前國內科技史研究也包括冶金史研究在內的研究方法“再建制化”的發展方向。

目前國內冶金史研究的學術論文,還大都遵循“礦冶遺址考察、抽取樣品一實驗分析一文獻印證一得出結論”之研究范式[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只是冶金考古(archaeometallurgy)的研究范疇,而非嚴格意義上的冶金史(historyofmetallurgy)研究],不能否認,這種實證性的研究方法曾為國內冶金史研究的進步起了重大的推進作用,并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的研究成果,而且受到了國際冶金史研究同行學人的高度贊譽。然而,作為對人類文明三大標志之一的冶金技術的研究卻拋開與之密切相關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外因因素而進行純冶金內史的研究,視野確系過于狹窄。因為科技史本身發展的歷程表明:任何一項科技的發展并不是孤立的,它與社會的經濟發展、政治變革、文化思想等密切關聯。因此,今后開展冶金史與社會經濟、政治、文化之間的關系的研究以及其他一些目前還沒有涉及或很少涉及的研究,或許是其在新世紀取得更大研究成果的研究新領域。

筆者認為,今后國內的冶金史研究除繼續從事所謂的內史研究之外(這種內史性的研究是不可或缺的,因為隨著國內科技考古遺址的逐年發掘、新的礦冶遺址或者新的冶金文物的出土,都需對它進行內史性的研究與考證),還可以而且是必須從以下一些方面進行研究:

1.中國古代冶金史與中國古代文明的關系冶金技術的發明作為人類文明出現的三大標志之一(其他兩項標志分別是文字的發明與城市的出現),它在促進中國古代文明歷史的進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這樣說:中華民族的文明史其實也是一部冶金技術不斷迭進的歷史。從早期的銅、鐵、錫、鉛等的冶煉而造就的中國古代輝煌燦爛的青銅器文明到今天現代化的鋼鐵冶煉而形成的鋼鐵文明等,一直滲透著中華民族的智慧與聰明才智。在此期間,中華民族冶金技術的許多次世界領先,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在這一領域的獨步天下的豪氣。因此,通過冶金史的研究,有利于使人們更好地理解中國古代文明史的形成、發展與興盛的歷史進程。

2.冶金史與各個朝代的社會生產力之關系

人類從最初的刀耕火種發展到青銅農具特別是鐵制農具,大大地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因為這不僅使國家富強、人民生活富足,而且也大大地提高了人類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本領。與此同時,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反過來又促進了冶金技術的發展,所以冶金技術與社會生產力之間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兩者互相促進、互相發展。因此,如果割裂這種聯系而只是單純地研究各個朝代的冶金技術的發展情況,確實有一種歷史的單薄感。

3.冶金技術思想(史)研究

中國是一個擁有濃厚哲學思維與歷史文化積淀的國度,一部中國文明史,其實也是一部中國思想史。作為時代中人,不論之于達官貴人抑或是從事被稱為“雕蟲小技”的如從事冶金技術操作的卒與徒,都不能不受到社會思潮或思想的浸,而這種影響的結果,便是體現于他們勞動產品或技術產品中的各種各樣的技藝或工藝。例如常見于商代中晚期及西周早中期青銅器上的饕餮與夔龍紋飾,這一方面給人以威嚴恐怖之感,另一方面又仿佛是溝通人神的化身,含有巨大的原始宗教力量,體現出超越現世間的權威神力的觀念,但春秋中期以后,青銅器的紋飾從那些威震一時的饕餮、夔龍等種種神靈,已經變成了搏斗、武士刺虎、婦女采桑、弋射飛雁等形象,充分反映了人與自然界的題材開始大量涌現,這其實表明了人的價值開始被認識,社會生活的內涵成為青銅器紋飾的一個重要母題。這種變化,其實體現了中國古代從以神為中心到以人為中心的價值思想觀念的變化。此外,中國古代的“五行說”、“陰陽說”、道教、宋明理學等等傳統思潮都曾對中國的冶金技術有著深厚的影響。例如灌鋼技術的發明,就與中國古代“和”的哲學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天工開物·五金·鐵》記載:“凡鐵分生、熟,出爐未炒則生,既炒則熟。生熟相和,煉成則鋼。”在這里,作者用“生熟相和,煉成則鋼”這一簡潔有力的語言,不僅是對這種灌鋼工藝所作的生動描述,同時也是用“和”的哲學思想對冶煉技術所作的精辟總結。推究其原因,就在于人們通曉了生鐵與熟鐵的各自屬性,同時又受到“和”這種哲學思想的影響,因此通過多年的親身實踐后,發明了“灌鋼”這一工藝技術,這對中國古代冶金技術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4.冶金史與社會政治之關系

綜觀中國古代冶金史的發展歷程,冶金史也像其他事物的發展一樣,有也有其低迷的時期。這其中與歷朝歷代的政治制度及其所推行的政治意識形態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宋代的礦冶業之所以如此發達,這就得益于宋朝政府對礦冶業的重視的國家政策,例如宋政府對礦冶業的鼓勵開發的告發政策、礦產品的售賣政策以及對礦冶業的管理政策等,都為宋代礦冶業的興隆提供了政治上的保障;但在清末,由于清政府政治上的腐敗、礦冶管理政策的失誤以及當時國外近現代冶金技術的引進等原因,導致了中國冶金技術在清末的逐漸衰弱與萎縮。轉5.中外冶金技術交流史研究

正如任何事物的發展與其同類其他事物的發展存在著密切的交流與聯系一樣,中國的冶金技術也必然與國外的冶金技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交流。不論是駝鈴聲聲的塞上古道之絲綢之路,還是碧波蕩漾的海上絲綢之路,都曾帶去了中國古代的冶金技術,同時也捎回了國外先進的冶金技術。科技交流史研究表明:中國古代同阿拉伯國家、日本、朝鮮、越南等周邊國家確實存在著冶金技術的交流。例如梅建軍教授認為:由砷銅的存在及銅器的特征,可以初步肯定,甘青地區在齊家和四壩文化階段同新疆及歐亞草原地帶存在文化上的聯系及相互影響。所以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可以豐富我們的視野,同時也可以澄清中國古代冶金技術的起源問題。

6.多學科多視野的綜合研究之路

因為科技史本身就是一個邊緣性、交叉性的學科,這也就決定了對它的研究必須采取多學科多視野的綜合研究,而“冶金史的研究涉及到采礦、冶金、材料、歷史、考古等多學科的知識和物理及化學組成分析研究手段與方法,因此這不僅要求冶金史研究者本身要不斷學習,擴大知識面,改進知識結構,同時多學科的結合,更是開展冶金史研究的重要途徑”。在現階段,冶金史研究與考古或者說是科技考古結合得較為緊密,依靠這種結合,冶金史研究取得了一系列較為重要的研究成果。例如對古代銅鏡表面“黑漆古”生成原因和機理的研究成果便是其中典型的一例。其實,從更廣泛的學科綜合來看,冶金史研究還可以與其他學科進行結合,即除了傳統的“礦冶遺址實地考察一實驗分析一文獻考證一結論”的研究思路之外,我們還必須吸收或借鑒其他學科的優勢方法,例如人類學、文化學、民俗學等方法,融冶金史的文化價值及社會價值之綜合取向,從而拓展我們的研究領域與研究空間。例如從民俗學的角度研究冶金史就是一個非常新穎且充滿生機的研究領域。在此方面,對西南民族地區的銅鼓研究就是一個充滿生機的研究領域,但目前對銅鼓的研究,也還處于銅鼓制造技術、銅鼓金屬成分分析等方面,從民俗學的視野進行研究尚待來日。

7.對國外冶金技術進行研究

由于語言的限制、文獻的不足以及金屬器物的缺乏等原因,目前國內冶金史的研究幾乎沒有涉及對國外冶金技術的相關研究,然而在國外,卻有相當一批冶金史研究者對中國古代冶金技術進行研究,這除了與中國古代的金屬器物流失海外而給國外的研究者提供了實物考證之便之外,還同他們有著充足的研究經費密切相關。所以,目前國內冶金史研究的這種現狀,也就決定了國內的冶金史研究者很難與國際同行進行高水平、全方位的對話與交流,這種狀況其實也是國內目前整個科技史研究的窘境。

8.對近現代的冶金技術進行研究

“厚古薄今”是中國科技史研究的一貫傳統,也是其研究特點,所以中國科技史研究的“國家隊”——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近幾年來力倡對中國近現代科技史進行研究。例如從2000年底開展了“中國近現代科技發展綜合研究”,其研究成果已以《中國近現代科學技術史叢書》的面目出現,但其中缺失中國近現代冶金史研究這一環節,因此作為冶金史研究者,應該義不容辭地承擔這一歷史性任務,從而補上這一缺失的環節。

9.對冶金史研究的理論與方法進行研究,即冶金史基礎理論的研究或冶金史元研究。從而建立起冶金史研究的理論框架

第4篇

20世紀中國學術明顯受到西潮的影響,而以西學分科為基準強調學術的專科化大約是20世紀中國學術與前不同的主要特征之一。應該說明的是,西學本身也是發展的,且西方在近代以前似也不那么注重分科,今日尚遺存的早期學問如“經學”(ClassicalStudies),便頗類20世紀前期中國所謂“國學”,實為一種以文字為基礎的綜合性學問,而今已衰落的歐洲“漢學”也正有西洋經學的特色。(注:季羨林先生在討論什么叫“文史”時說,“它同我們常講的‘國學’,外國學者所稱的‘漢學’或‘中國學’幾乎是同義詞”(季羨林:《文史天地廣闊無邊——刊詞》,1998年1月21日《中華讀書報》文史天地版),便是于此深有心得的見解。)直到今日,這類西方“舊學”以及在此基礎上產生出的“區域研究”這類新學也還半獨立于“常規”的學術分類之外,通常的專業或學科排名之中便不包括此類學科。

梁啟超在1902年說:“今日泰西通行諸學科中,為中國所固有者,惟史學。”[2]這已暗示出中西學術分科銜接的困境。特別是在西學分類被尊崇為唯一“正確”或“正當”的體系后,只能是中學適應西學,也就只能是所謂在傳統之外改變(changebeyondthetradition),這更增添了中學分類的困難。且怎樣處理既存學術與新確立的學術分類體系的關系,直接牽涉到什么學科才具有正當性的敏感問題,不僅偏于守舊者無法回避,趨新一方尤其關注。

相關的思考在20世紀的中國是持續的:早在20世紀20年代,“國學”的學科定位或學術認同即成為一個受到廣泛關注而充滿歧異并使人困惑的問題。到20、21世紀之交,不少學者又對“漢學”的學術認同或學科定位產生了爭議。兩次關于國學與漢學的跨世紀爭論直接與西方學科分類在近代中國教育體系中的逐步確立以及中國學界的調整與因應相關——不少學人在因應時發現,由于文化和學術傳統的歧異,有些既存的研究對象或治學取向似不那么容易轉換并融入新的分科體系之中。本文簡單回顧近代中國學術分科的演變,希望有助于我們了解上述論爭的學科背景。

一、圖書分類與教學分科

中國先秦時代學在官守,學問趨于致用。既為用而學,自重專門,故有“學了無用,不如不學”的主張,所謂商人不必知書、士人不必習武(此大體言之),就是這個意思。也可以說,在實用層面,“古代之學,均分科而治”。春秋是個過渡時代,孔子的學生已是六藝皆學,然尚各有所專,故有孔門四科之說。從戰國起,學問開始向今日所謂求知識求真理的方向發展,[3]且逐漸形成重廣博而尊通識的學風,“博學”長期成為以學術名世(即讀書不僅為做官)的士人長期追求的境界,更產生出“一事不知,儒者之恥”的觀念。

此后兩千年,中國學問的主流是反對將學術分而治之(雖然也不時有主張分治者,但皆未得到普遍認可)。錢穆曾說:“中國古人并不曾把文學、史學、宗教、哲學各別分類獨立起來,無[毋]寧是看重其相互關系,及其可相通合一處。因此中國人看學問,常認為其是一整體,多主張會通各方面而作為一種綜合性的研究。”[4]在這樣一種世風學風之下,讀書人對各種學問多兼而治之,但以經學(及其在各時代的變體)為主,(注:這里為討論方便,仍以后人習用的“經學”這一稱謂。其實即使在最寬泛的意義上言,“經學”作為一種學科的確立也較晚;秦漢所設博士,便不盡以內容分類,而是注重“家法”。)離此而專治他“學”的,歷來少見,惟宋代或稍例外,曾出現治史學者與治理學者爭勝的情形,即所謂“評世變者指經術為迂,談性命者詆史學為陋”也。(注:張文見《玉海》卷49,轉引自蔡崇榜《宋代修史制度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198-199頁。關于宋代史家的獨立學科意識,參見蔡著118、192頁。按宋代的經學史學之爭與當時政爭有密切關聯,故史學的獨立意識部分也受政治影響。說詳蒙文通《經史抉原·中國史學史》(《蒙文通文集》第3卷),巴蜀書社,1995年,317-318頁。)

總體言之,古人治學既然不提倡“分科”,也就很難產生將學術“分類”的社會要求。近百年來中國學者對學術分類日見注重,主要受到重視分科的近代西學的影響。今日賽先生意義上的“科學”,早年多譯作“格致(學)”,那時人們說“科學”多指“分科之學”及“分科治學”之意。這樣的“科學”當然也具有新意而屬于新學,卻與后來和賽先生劃等號的“科學”有相當距離。[5]自近代西方分科概念傳入并逐漸確立正統地位后,中國人對自身學術分科的認知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當然,近三百年中國學術發展的內在理路也曾出現治學趨于專門的傾向,傅斯年注意到:“中國學問向以造成人品為目的,不分科的;清代經學及史學正在有個專門的趨勢時,桐城派遂用其村學究之腦袋叫道,‘義理、詞章、考據缺一不可’!學術既不專門,自不能發達。”(注:傅斯年:《改革高等教育中幾個問題》,《傅斯年全集》,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0年,第6冊,22頁。有意思的是,傅斯年的同學顧頡剛在1923年卻認為,“中國的社會和學術界看各種行業、各種學問、甚而至于各種書籍,差不多都是孤立的,可以不相謀,所以不能互相輔助以求進步”(顧頡剛:《鄭樵傳》,《國學季刊》,1卷2號,1923年4月,315頁)。兩人的看法適相對立,中國學問既不“專門”而又“孤立”,且都造成不“發達”或不“進步”,兩方面或皆可舉出一些例子,到底還是有點矛盾。其實他們可能都是以西學為坐標在進行對照,“專門”要像西學那樣分科,相通也要像西學那樣有“系統”。)這就是說,桐城派興起之前清代經學和史學已出現專門的趨勢了。但學術應該分科以成“科學”的概念,大致還是近代西潮東漸以后的事了。

西潮的沖擊支持了中國學界內在的專門傾向,晚清時便有像薛福成這樣的讀書人主張建立專精的學問。[6]章太炎在20世紀初年更特別看重當時分科意識的增強,他說,“近來分科越多,理解也越明”,學人乃逐漸樹立為自己求知識的心,“曉得學問的真際,不專為致用”。[7]而前引傅斯年對桐城派的批評,已是后來分科意識進一步強化之后的觀念,其實桐城派在強調“缺一不可”的同時,先已承認有義理、詞章、考據三類學問的存在,到底還是某種分科意識的表現。

晚近學人先有了來自西方的學術分類觀念,然后回向中國傳統尋找分類體系,結果很容易就重新“發現”了所謂四部分類,“四部之學”成為中外不少學者的口頭禪(過去也常見用“乙部”代“史學”的,但多為非學術的隨意表述;偶有稍正式者,也未必真這么想)。(注:比如旅美學者汪榮祖就說:“中國的舊學問,大致可分經、史、子、集四門”。參見其《陳寅恪評傳》,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2年,40頁。)其實中國學問本不提倡分而治之的取向,說四部分類是古人的學術分類本身就有些違背古人的學術觀念,何況經、史、子、集這一圖書文獻的四部分類流行也不過一千多年而已。只是由于論及古代學術流派的載籍不多,一些學者或因長期從記載書籍源流的文獻梳理學術流派,無意中形成了書籍與學術流派等同的習慣見解。[8]

到近代西方學術分科的觀念傳入,慣從四部論學的學者便產生四部分類就是學術分類的觀念。實際上,古今圖書分類雖然都與學術分類密切相關,但兩者間畢竟有不小的區別。近百年間一些學者將圖書分類看作學術分類,或者就是只看見兩者的相關而忽視了兩者間的明顯區別。今日的圖書分類基本以學科為依據,但中國古代圖書分類常常并非以學術為準繩,或以書之多少為類、或以書之形式大小為類、或以書之體裁為類。如四部之一的集部,就是典型的按體裁分類。[9]故主張“學貴專門”的章學誠認為文集這一體裁的出現就是由于“師失其傳”而使“學無專門”。(注:章學誠:《和州志·藝文書敘例》,倉修良編《文史通義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771-773頁。乾嘉時頗受冷遇的章學誠在近代得到不少學者的青睞,或也因“學貴專門”這一主張與西方將學術分而治之的觀念看來有相通之處。)

在中國文化體系之中,更易為昔人接受的學術分類,或者不如從古人論學而不是藏書的言說中去尋找。比如乾嘉時人提出的義理、考據、辭章(或詞字稍異而意思相類者)這樣的區分,就比四部分類更接近昔人學術分類的觀念,故為“漢學”派之戴震和桐城文派之姚鼐不約而同地言及(雖然他們的本意是三者可分也不可分),并一直為許多學人所重復,(注:按當時焦循尤其關注“考據”是否可算作一“學”,參見羅志田《清季民初經學的邊緣化與史學的走向中心》,收入其《權勢轉移:近代中國的思想、社會與學術》,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307-308頁。熊十力提出,孔門本有德行、政事、言語、文學四科之說,惟“考據不別立科,蓋諸科學者,無一不治六藝,即無一不有考據工夫故耳。后世別有考據之科,于是言考據者,乃有不達義理及昧于經濟、短于辭章之弊”(熊十力:《答鄧子琴》,《十力語要》卷二,中華書局,1996年,213-214頁)。按熊氏此說通達,則“考據”即后之所謂“方法學”也。)后又根據時代的需要加上偏于應用的“經世”一類(注:這一補充盡管更多是出于時代的需要,但從儒學言也是非常重要的。蓋義理、辭章、考據三學并不能銜接先秦孔門四科中的政事和言語(那時主要體現在今人所謂外交上),甚少顧及“澄清天下”這一傳統重任,反倒接近于今日的“學術”概念。可知這一分法深受清代漢學風氣影響,還真有些學術獨立的意味。前引傅斯年所說的清代經學及史學的專門趨勢,或即以新學術觀念反看歷史。由此視角看,他所攻擊的桐城派姚鼐雖文宗唐宋家,明顯偏于宋學,亦可謂漢學家也。這一背離傳統的治學取向由后期桐城派來補充,加上“經世”一門后學問更接近早期儒家本義,也算是桐城派一段佳話。的確,當年士人所學若皆在義理、辭章、考據方面,為官時自難以之退虜送窮;“經世”之學的重新回歸本受西潮沖擊的影響,那時也確實更多涉及洋務或夷務,早期的具體設學更落實在“方言”之上,都提示著孔門四科中的政事和言語實不能少,則通常認為最理解經之本義的乾嘉漢學確有背離傳統之處,宜其為宋學家所攻擊。進而言之,西學取向既然與中國古代傳統相近,晚清那些說西學源于中學者似也更容易理解些了。),成為一些士人的思想資源(注:熊十力后來說:“中國舊學家向有四科之目,曰義理、考據、經濟、辭章。此四者,蓋依學人治學之態度不同與因對象不同,而異其方法之故。故別以四科,非謂類別學術可以此四者為典要也”(熊十力:《答鄧子琴》,《十力語要》,211頁)。他不同意以此四科來類別學術是基于治學不分科的傳統,但卻注意到這已是“舊學家”的常規認知。)。

中國學界在學術分科上對西學沖擊的早期回應恐怕更多體現在清末辦理各類新學中的學科分類,各類新學章程及課程表才是了解近代中國學術分科的一個重要參考系。從戊戌維新前開始的整頓書院(其重要內容便是“定課程”)到1903年的《奏定學堂章程》,各級政府和書院、學堂關于中國學術的分科先后有經學、史學、掌故學(略近于今日的現代史或當代史)、輿地(地理)學、諸子學、理學、時務、治法學(政治學)、詞章學、文學、格致諸學、算學等。(注:后兩者也曾并稱格算學,實際是愈來愈以固有名詞指謂西學,也可以不計入中學。這其間比較接近西部的表述大概是1903年的《奏定學堂章程·學務綱要》在強調學堂并非專講西學時,特別指出中學向有之“經學、史學、理學及詞章之學,并不偏廢”。見《新定學務綱要》,《東方雜志》第1年第4期(光緒三十年四月二十五日),影印本,91頁(欄頁)。但“理學”與“子學”顯然不能等同,因為它們同時并列在當時的《京師大學堂章程》和《欽定學堂章程》等章程之中,而詞章之學和“集學”也有相當的距離。)

這一過程中比較值得注意的一是1898年總理衙門會同禮部奏設經濟常科,正式把內政、外交、理財、經武、格物、考工并于科舉考試的正科之中,應能提示當時人對學術分科的一種看法;二是《奏定學堂章程》仿照日本模式主張辦理分科大學,共分經、文、政法、醫、格致、農、工、商八科,每科之下設學門(此前在實際教學中一向得到提倡的史學未能專立一科,而是成為文科之下的一個學門)。除設經科大學作為“中學為體”的象征外,這已基本是摹仿,沒有多少傳統的影響。進入民國后“經學”不立,格致學改稱理學,大致即是后來辦大學的模式。(注:參見劉龍心《學科體制與近代中國史學的建立》,收入羅志田主編《二十世紀的中國:學術與社會(史學卷)》,450-477頁。應該指出,劉教授是主張“四部之學”為學術分類的。)

與此同時,晚清民間或半民間的書院等也在嘗試怎樣對學術分科。經補充而成的義理、考據、辭章、經世四種分類便被一些士人采用,康有為自述其在長興學舍教學內容,所設“學目”正是義理、經世、考據、辭章四種。[10]梁啟超后來的回憶則為義理、考據、經世、文字四“學科”,次序和名目略有更易。其中義理之學包括孔學、佛學、周秦諸子學、宋明學、泰西哲學;考據之學包括中國經學史學、萬國史學、地理學、數學、格致學;經世之學包括政治原理學、中國政治沿革得失、萬國政治得失、政治實應用學、群學;而文字之學則有中國辭章學、外國語言文字學等。(注:梁啟超:《南海康先生傳》,《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六》,65頁。這里的部分細目恐為梁的事后創造,或至少有修改,蓋康有為在《長興學記》中所述基本不涉西學,尤其“泰西哲學”恐非19世紀90年代初期國人之用語,遑論以之為教學科目也;然其大科目的劃分與康有為略同,可知該學舍當年確如此分科。)具體細目暫不論,康、梁共同的這一大科目的劃分提示了民間一些學者確實如此思考學術分科。

二、區分“學理”和“致用”的嘗試

實際上,在試圖銜接西學時怎樣使用中學術語表述新概念也曾困擾著近代學人。朱維錚先生曾將古代中國關于“學”與“術”的區別概括為“學貴探索,術重實用”,后來或因“術”漸同于君王南面之術而曾引起乾嘉學者試圖區分“學”與“政”的努力。[11]他所指出的“術”與“政”的淵源的確重要,這一關聯曾引起晚清士人的注意,而“政”在當時也真一度繼承了“術重實用”的特點。梁啟超在其1896年著的《西學書目表序例》里便將西學分為“學”、“政”、“教”三大類,“教”暫不計,今日屬于“理科”的各學科多歸入“學”,而“政”則不僅有史志、官制、學制、法律等,還包括農政、礦政、工政、商政、兵政、船政等“實用”科目。[12]

這里的船政、礦政等,更多是指今日所說的“科技”之“技”,大體傳承了“術”的早期含義。然而,“政”的這種跨越今日所謂文科和工科的包容性顯然與后來逐漸為中國人接受的西學分類不甚相合,故此后“工科”的那一部分漸被“藝學”取代,在張之洞的《勸學篇》里,“西學”便有“西政”和“西藝”的明確區分,后來“西政”逐漸落實在西方制度之上,但仍不時包括今日涉及“管理”一類的學科,與再后確立的“政治學”一科尚有較大區別;進入20世紀,鄧實在光緒二十八年(約1902年)辦《政藝通報》時,與“藝學”并立的“政學”才基本接近今日所謂政治學,即時人口中的“政論”或“政法”。

不過,如果不預設某種分類體系自然正確的觀念,試圖用“政”來涵蓋《奏定學堂章程》中相對偏于實用的政法科和農、工科,實有所見,蓋若可以區分人與自然的話,當年和今日所謂“理科”,皆關于自然的學問;而農、礦、工、商、兵、船等實用之“政”,則皆人類運用有關自然的知識于社會,在這一意義上,它們的確可說是“社會科學”,與法政一類今日所謂“社會科學”在學理上是相通的。而且,這些重應用的學科在整體思路上確較接近,而與偏重學理的文、理科頗不相同。(注:或早就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在1917年入主北京大學時即主張“大學”應發展著重基礎理論的文、理科,其余偏重應用者均應析出與各專科大學合并。當然,梁啟超已指出,“凡一切政皆出于學,則政與學不能分”,綜合大學包括應用學科也是較常見的通例。但主張區分學與術,他認為文、理是“學”,法、商、醫、工則為“術”;而學理和教學是有區別的,“學與術雖關系至為密切,而習之者旨趨不同”。近代中國人本已“重術而輕學”,再加上“科舉之毒太深,升官發財之興味本易傳染”,北京大學此前兼設文、理、法、工、商各科的結果是本應致力于研究高深學問的“文、理諸生亦漸漬于法、商各科之陋習”,而造成全校風氣的轉變(《讀周春岳君〈大學改制之商榷〉》,高平叔編:《全集》,中華書局,1984年,第3卷,149-150頁)。這一從實際觀察中得出的理念的確值得思考,今日大陸各綜合大學都明顯可見學風和教育思路上“術”壓倒“學”的傾向,部分即因這兩大學科類別的基本思路原有較大差異,一遇急功近利的世風吹拂,其沖突對立的一面便得到凸顯,而形成一方壓倒另一方的局面。根據上面的思路,正式提出以“學、術分校”的主張,即“大學專設文、理二科,其法、醫、農、工、商五科,別為獨立之大學”。其最主要的理由即“文、理二科,專屬學理;其他各科,偏重致用”(《大學改制之事實及理由》,《全集》,第3卷,130-131頁)。且蔡氏的見解也并非獨創,近年連續排名美國第一的普林斯頓大學便無商學院、法學院、醫學院的設置,相當接近的觀念。)

梁啟超的書籍分類對稍后的學科分類有直接的影響,在1901年撰《學堂教科論》,參照日人井上甫水的方式,分為有形理學、無形理學和道學三大類,與梁啟超所分的“學”、“政”、“教”三大類頗相近。其中“有形理學”大致即今日的理科,而“無形理學”最主要的部分是“群學”(一級學科),下設“政事學”(二級學科),即不僅包括“政學”和“法學”,也包括“計學”(由財政學、農政學、工政學、商政學組成)和“兵學”,也大致接近梁啟超的“政學”一類。(注::《學堂教科論》,《全集》,第1卷,142-149頁。這一學科觀念大概即是1917年為北大提出“大學改制”的思想基礎,蔡氏明言:“治學者可謂之‘大學’,治術者可謂之‘高等專門學校’,兩者有性質之差別”(《讀周春岳君〈大學改制之商榷〉》,《全集》,第3卷,150頁)。專門學校的培養目標是讓生徒“學成任事”,而“大學則不然,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故他提出的入大學者“須抱定宗旨,為求學而來”一語,是特別針對“學成任事”而言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詞》,《全集》,第3卷,5頁)。)不過,并未提到梁啟超,他自認其主要借鑒的是日本人的觀念。

康、梁再加上嚴復和即是清末討論學術分類最有影響者,浙江學者宋恕在1902年末為瑞安演說會擬章程,便主要依據此四人的著譯,并參考他所了解的日本學術分科情形而斟酌定出以哲學和社會學(即康、嚴、梁、蔡等所稱“群學”)為總科、以樂學、禮學、時史學、方史學、原語學等30種為別科的分類體系。值得注意的是宋恕對中國固有學術的處理,他不同意日本大學將漢代以前的經、子納入哲學,以為“漢前經、子中雖有可入哲學之篇章句,而宜入科學[按指分科之學]者殆居十之六七”。他對經學的處理方式是:“十三經”中的《易》、《詩》入總科之社會學,《書》、《春秋》經傳入別科之時史學,《孝經》入別科之倫理學,《語》、《孟》入別科之倫理、政治、教育諸學,“三禮”入別科之禮學,《爾雅》入別科之原語學(按《說文》也入此學)。(注:宋恕:《代擬瑞安演說會章程》(1902年12月),胡珠生編:《宋恕集》,中華書局,1993年,上冊,350-355頁。宋恕的分類頗有特色,且有些思考現在仍為學者關注而迄今未能獲得充分的共識。如他認為傳統的輿地學乃史之半體,不可單獨命名,故名為“方史學”,而通常意義的史學則名為時史學;后者也僅是史學的一部分,“全體”的史學還要從哲學角度去理解。今日歷史地理學者還一直在爭論其學究竟是否屬于史學,許多史家也往往忘掉時間概念是史學的關鍵要素,總思從歷史哲學角度去詮釋歷史上具體的人與事。這都說明宋恕已觸及學術分類的深層問題,他所主張的將經學分而納入各新式學門的主張到民國后也一直是學者關注和努力的方向。)

盡管有傳教士和江南制造局等譯書的影響,晚清西學更多仍是通過日本影響中國。康有為曾形象地論證了借鑒日本以學西方的取徑,他說,“泰西諸學之書,其精者日人已略譯之矣。吾因其成功而用之,是吾以泰西為牛,日本為農夫,而吾坐而食之”(注:康有為:《日本書目志·自序》,姜義華編校:《康有為全集》(3),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585頁。標點略有更易。)。康氏在其《日本書目志》論及具體門類時,一則曰泰西如何、“日本法之”;再則曰泰西如何、“日人效之”;則就被仿效者本身而言,或者也可說是“日本學”。王kǎi@③運在光緒二十九年(約1903年)就認為時人所習“名為西學,實倭學也”。葛兆光先生以為“這話應當反過來說,當時看上去雖然滿眼都是倭學,其實都只是轉手從日本販來的西學”。二人或各見其一個側面,不過當時的情形確如葛先生所說,大致已是“西潮卻自東瀛來”[13]。

據(日本式)西學分類來規范中國學術的嘗試在20世紀初年相當流行,1905年劉師培作《周末學術總序》,“采集諸家之言,依類排列”,所謂“依類”即仍依西學分類,分出心理學史、倫理學史、論理學史、社會學史、宗教學史、政法學史、計學(今稱經濟學)史、兵學史、教育學史、理科學史、哲理學史、術數學史、文字學史、工藝學史、法律學史、文章學史等。(注:劉師培:《周末學術史序》,原刊《國粹學報》第1年(約1905年)第1期,收入《劉申叔先生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影印,503-528頁。)在這樣一種新型的“六經皆史”思路下,專門的“史學”反而不存在。但若去掉各學之后的“史”字,也就是劉氏認知中分科的傳統學術了。除術數學外,他的分類全按西學分類,大多數學科今日仍存在(有些名詞略有改易),中國學術自此進入基本按西學分類的時代。

三、國學可否例外或“獨立”

不過,中學畢竟是一個長期相對獨立發展的系統,其總體上向不提倡分科之舉,真要分而治之,在不少地方與西學并不能充分吻合。梁啟超在試圖區分“政”與“學”時就說:“凡一切政皆出于學,則政與學不能分;非通群學不能成一學,非合庶政不能舉一政,則某學某政之各門不能分。今取便學者,強為區別。”[14]這可以說是所謂“見道之言”,蓋學術分類主要還是為了研究的方便;從根本言,學術分科本不是非有不可。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的分類已很難在自然界的形成和發展中找出對應的劃分依據,與人類相關的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更不易在古今人類活動中得到支持,因為昔人及今人都很少在行為時先想到這是我的“心理”、那是我的“社會行為”或“政治舉動”等等,則所謂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等分類實未必有充分的學理依據,更未必存在不可逾越的邊界。(注:在近年的西方,作為“現代性”成分的“學科”(academicdisciplines)之正當性,已受到一些學者(特別是傾向后現代主義的學者)的質疑,他們認為學科的劃分也是帶有“偏見”或傾向性的“現代”產物,其出發點又不同,其說似亦不無所見。與這種“反學科”的觀念有相當區別而針對近代學術專科化趨勢的某些弊端和弱點的,是一種在西方與中國都很早就出現了跨學科研究的主張。“跨學科研究”這一說法隱含著接受或至少不挑戰既存“學科”的正當性,但未必就是在學理上確認“學術”應該分科而治。梁啟超在20世紀初年所寫的《新史學》中已提出跨學科研究的取向,或許即是無意中受到不將學術分而治之的傳統傾向影響。)

其實民初人取為標準的近代西學本身也是個變量,“學科”的分聚與興衰往往隨外在的社會需求和學理內部的發展而演化。(注:例如西方一些大學(特別是層次較高的大學)多設有專門的“區域研究”系或科(專業),這一“學科”便因二戰及戰后的實際需要而興起,今日已漸略呈衰落之相;又如今日西方盛行的“文化批評”大致尚屬于似學科非學科的階段,但一些學校已設此專業,更重要的是“文化批評”理論對一些既存學科造成了沖擊,導致人類學、社會學、文學等領域的學者開始討論其本身學科存在的正當性。)然而“西方”權威在近代中國的樹立使本來可以再思或討論的“學科”劃分實際成為眾皆認可而不必討論的內容,當某一學科研究的對象與“學科”本身出現沖突時,只有極少數學人如傅斯年有非常婉轉的“反抗”,他認為中國古代無西方意義的哲學而只有“方術”或“思想”;(注:以研究中國古代哲學起家的后來也基本接受傅的看法,說詳羅志田《大綱與史:民國學術觀念的典范轉移》,《歷史研究》2000年第1期。)更多不論新舊的20世紀中國學人并不挑戰新確立的分科體系,而是反求諸己,或否定研究對象的正當性,或希望在因應的進程中保持某種程度的獨立性。

面對新進入的西學,出現一種長期的努力,即以一個包容廣闊的名目來囊括傳統的中學,類似的名稱包括中國文學、國文,以及后來的國學、國故學等。康有為在奏請廢八股改策論取士時即主張要求士子“內講中國文學”而“外求各國科學”,這里與“各國科學”相對應的“中國文學”包括經義、國聞、掌故、名物等,[15]則其“文”更接近今日廣義的“文化”之意,且暗含不分科的寓意,即各國之學主分,中國之學雖分而考試,其根本還是一種以“文”匯通之學。后來張之洞辦存古學堂,所學“以國文為主”,其“國文”仍是廣義的,包括各類傳統學問。[16]那時張君勱進入江南制造局的廣方言館,上課是“四天讀英文,三天讀國文”,其英文“包括了數學、化學、物理、外國歷史……等”,而國文則“由先生指導看三《通考》,弄點掌故,作論文等”,分別是中學與西學的代名詞。[17]

晚清中西學戰的結果是,到20世紀初年中學已被認為“無用”。在一定程度上或可以說,國粹、國學、國故等詞匯的大量引入思想言說之中,恐怕就因為“中學”已經失去吸引力和競爭力,尤其“國學”明顯是“中學”的近義詞。當章太炎鼓吹“以國粹激動種姓”時,他(以及主張以歷史激發愛國心的梁啟超等)有意無意間不過是換一個標簽而試圖將在時人思想言說中因“無用”而邊緣化的“中學”拉回到中心來;但正由于國粹與“已經戰敗”的中學之接近,這一努力的成就有限,或可說基本是不成功的。認為中國沒有國粹、只有“國渣”的觀念在清季已出現,到民初更越來越得到強調。[18]

正因為“國學”更多不過是取代“中學”的包容廣闊的名目,其在西方學科分類為基準的學術體系中如何定位就成為困擾許多學人的問題。早在20世紀20年代,當整理國故運動一度風行之時,“國學”即成為一個受到廣泛關注而充滿歧異并使人困惑的問題。那個時代的中國學者多據西學分類以言中學,“國學”在此分類中究屬何類?亦即“國學”本身的學科定位或學術認同問題,困擾著當時許多學人。各類新舊學者就“國學”或“國故學”的含義與類別展開了激烈的論爭,大部分學者都承認“國學”存在的正當性須與西式學術分科銜接,而基本未見有人質疑西式學術分類本身。這樣,盡管新派學人中也有可以接受“國學”這一名目的(如梁實秋■■不少趨新學者卻開始大聲疾呼地否定“國學”存在的正當性。一個流行的觀點是,由于西方各國皆無所謂“國學”,故中國的“國學”也不成立。有的學者試圖用“國故學”來取代“國學”,有人則主張“國學”與“國故學”是兩回事,只有取消“國學”才能安頓“國故學”;有人根本主張“國學”不是“學”,更有人連“國故學”一起否定。(注:本段及以下數段的討論,參閱羅志田《學術與國家:北伐前后“國學”的學科定位與認同危機》,收入《國史浮海開新路——余英時教授榮退論文集》,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2年,457-506頁。)

非常有意思的是一些被認為“守舊”的學者持論并不“保守”,如柳詒徵于1923年在通常被視為“保守”的東南大學和南京高師兩校的“國學研究會”組織的演講上提出“非漢學非宋學”的口號,他主張“論學必先正名”,明言“漢學、宋學兩名詞,皆不成為學術之名”;漢學不過“文字學耳、歷史學耳”,而宋學則可“分為倫理學、心理學”。很明顯,他心目中“就其學術性質”而定的“正確名詞”皆以當時學校中通行的西式學術分類為依據。(注:柳詒徵(講演,趙萬里、王漢記):《漢學與宋學》,東南大學、南京高師國學研究會編:《國學研究會演講錄》,第1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24年,84-90頁。本文承徐雁平君代為復制,謹此致謝。)

反之,最為趨新的在大約同時的《國學季刊發刊宣言》中,不僅在綜述清代“古學”時數次使用“經學”一詞,在論及將來意義的“整治國故”時,也無意中說出“這還是專為經學、哲學說法;在文學的方面,也有同樣的需要”這樣的話,立刻被更年輕的吳文祺批判。吳氏等不少人以為,國故學只是一個過渡性的“總名”,整理國故是將傳統中國學術轉換成現代西式學術進程中一個必須的環節,國故經“整理”而分別歸入哲學、文學、政治學、經濟學等學科。[19]

可以看出,吳文祺等人所提倡的其實就是劉師培那一代人早已在做之事,不過清季人直接入手進行,不那么注重取向的提倡,或使后人感覺此類事還沒有開始做?也許這些后輩本具那一時代較流行的“前無古人”之風,根本不怎么看已經“落伍”的清季人著述?(注:按吳文祺在前引文中說,“從來沒有人替國故學下過定義,我且來替它下一個定義”;然其所述多半都是在發揮或系統化毛子水、、曹聚仁先已提出的觀念,很能提示當時少年新進那種目中無人、橫掃一切的氣慨。)有趣的是,吳文祺本人那時就在質疑學術傳統的中斷,他對十余年前曾著有《紅樓夢評論》和《宋元戲曲史》的王國維在民初學術史和文學史中的失語現象甚感不平,對當時趨新文學青年或不知有王氏此書、或竟不屑一顧甚感“奇怪”。(注:吳文祺:《文學革命的先驅者——王靜庵先生》,《中國文學研究》(《小說月報》第17卷號外),1927年6月,1-13頁(文頁)。進一步的討論參見羅志田《文學的失語:“新紅學”與文學研究的考據化》,《中華文史論叢》,待刊。)但吳氏自己在提倡將國故“整理”而納入西式學術分科時,同樣也忽視了清季人的努力;學術傳統中斷的質疑者本身也在實踐著其所批判的行為模式,這一極具詭論意味的現象揭示出當年“前無古人”的世風是多么強有力。

無論如何,整理中國的“國故”使之納入哲學、文學、史學等新式分類的取向從清季到民初持續得到提倡表明這是一種較有代表性的主張。這樣,王國維以前提出的學問沒有中西之別終于實現,中國學術也就成為天下之公器而走入“世界”學術之林。但隨之產生的問題是,這一進程結束后還有“國學”或“國故學”的存在余地嗎?如果有,則“國學”或“國故學”便實際超越了被時人看作成為“科學”必要條件的西學分科,成為一種相對“獨立”的學術體系,這又違背時人所謂“新國學”即“科學的國學”之定義。問題的實質當然在于“學科”的正當性是否必須與傳入中國的近代西方學術分科“接軌”,這一未能解決的問題終成為后人的學術遺產。

錢穆在北伐前后編撰的《國學概論》之《弁言》中指出:“國學一名,前既無承,將來亦恐不立,特為一時代的名詞。其范圍所及,何者應列國學,何者則否,實難判別。”[20]他的預言看來并不準確,20世紀末的中國大陸就曾出現所謂“國學熱”,今日大陸以“國學”為名的學術刊物尚不止一種(多為集刊,如北京大學的《國學研究》,四川大學的《新國學》等),盡管這些“國學”的內涵或者已與前大不同,但“國學一名”仍舊存在,其生命力甚至可能恰在其定義的模糊性之上。

中國學者關于什么學科才具有正當性的思考是持續的,到20、21世紀之交,不少學者又對“漢學”的學術認同或學科定位產生了爭議,有人明確否定“漢學”的正當性,更多的人則力圖界定“漢學”有其特定的專門范圍,甚至出現了可以被稱作“漢學學”即以“漢學”為研究對象的學問。(注:類似問題幾乎成為近年關于“漢學”的學術研討會之必議內容,也是一些以“漢學”命名的刊物的持續論題。除此之外,《中華讀書報》對此也頗有興趣,刊發了一系列相關文章,參見劉凌《名不符實的學科命名》,2001年10月24日《中華讀書報》23版;顧鈞《為“漢學”正名》,2001年12月5日《中華讀書報》23版;劉凌《“漢學學科”再質疑》,2002年1月16日《中華讀書報》22版;顧農《讓“漢學”存在》,2002年1月30日《中華讀書報》8版。關于“漢學”學科,參見嚴紹@④《國際中國學(漢學)的范疇與研究者的素質》,2000年7月19日《中華讀書報》文史天地版;李學勤《作為專門學科的國際漢學研究》、任繼愈《漢學發展前景無限》,均2001年9月19日《中華讀書報》國際文化版。)盡管爭議的對象主要是指外國的“中國研究”,仔細考察近年的爭論,仍可看出今人很大程度上沿襲了昔人的觀念和思路。兩次論爭的一個共同特點是參與的學人似乎都在討論學術,其實往往是從思想角度看待“國學”與“漢學”(前一次比后一次更明顯)。這一(更多是無意識的)歷史記憶“復蘇”究竟提示著傳統的中斷還是延續?是個很值得反思的問題,只能另文探討了。

【參考文獻】

[1]張光直.連續與破裂:一個文明起源新說的草稿[A].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第二集[M].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90.131-143;徐蘋方,張光直.中國文明的形成及其在世界文明史上的地位[J].燕京學報,新6期(1999年5月).8-16.

[2]梁啟超.新史學[A].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九[M].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本.1.

[3]參見譚嗣同.報貝元徵(1895)[A].蔡尚思,方行編.譚嗣同全集[M].中華書局,1981.217;章太炎.留學的目的和方法[A],常識與教育[A],論諸子的大概[A].陳平原選編.章太炎的白話文[M].貴州教育出版社,2001.54,72-79,100-101.

[4]錢穆.中國學術通義·四部概論[A].羅聯添編.國學論文選[C].臺北學生書局,1985.4.

[5]參見樊洪業.從“格致”到“科學”[J].自然辯證法通訊,1988,(3);汪暉.科學的觀念與中國的現代認同[A].汪暉自選集[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221-225;羅志田.走向國學與史學的“賽先生”——五四前后中國人心目中的“科學”一例[J].近代史研究,2000,(3).

[6]參見王fàn@①森.民國的新史學及其批評者[A].羅志田主編.20世紀的中國:學術與社會(史學卷)[C].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74.

[7]章太炎.留學的目的和方法[A].章太炎的白話文[M].54.

[8][9]參見黃晏妤.四部分類是圖書分類而非學術分類[J].四川大學學報,2000,(2);四部分類與近代中國學術分科[J].社會科學研究,2000,(2).

[10]康有為.長興學記[A].姜義華,吳根liáng@②編校.康有為全集:1[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55-556.

[11]朱維錚.求索真文明——晚清學術史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3-4.

[12]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序例[A].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M].123.

[13]參見葛兆光.想象的和實際的:誰認同“亞洲”?——關于晚清至民初日本與中國的“亞洲主義”言說[J].臺大歷史學報,待刊;葛兆光.西潮卻自東瀛來[A].葛兆光自選集[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14]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序例[A].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M].123-124.

[15]康有為.請廢八股試帖楷法試士用策論摺[A].中國史學會主編.:第2冊[Z].神州國光社,1953.211.

[16]參見羅志田.清季保存國粹的朝野努力及其觀念異同[J].近代史研究,2001,(2).

[17]張君勱.我的學生時代[J].再生,第239期(1941年11月15日).7.

[18]說詳羅志田.學術與國家:20世紀前期關于國粹、國故與國學的思想論爭[J].二十一世紀,2001年8月號.

第5篇

〔關鍵詞〕 南宋;類書;博物學;文化史

〔中圖分類號〕I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7)01-0181-07

古代中國的博物學,是古人通過對物的廣博知識,表達對自然、人事、社會等復雜關系的理解與想象,其思想發源于傳統學術文化內核中天人合一的精神理念,其發展演進伴隨整部文化史的始終。目前學界對傳統博物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魏晉至隋唐即所謂中古時期①,以及明清以后西學影響下近代科學化的博物學。事實上,學者對于博物學的探討,不管是強調中國博物學科學屬性共同性,還是堅守傳統博物學的獨特性,其理論和方法預設都很難脫離西方近代科學的自然史觀念。因此,堅持獨特性的研究,特別關注中古博物學所具有的殊方異物色彩;而重視共同性的研究,則努力條理出博物學的科學史因素,指出其最終在西學沖擊下完成博物學向近代科學轉化的歷程。從學科背景上看,前者多出于古代文學領域,后者則多出于科技哲學或自然科學史領域。唯獨科舉應試知識興盛、強調個體成德的兩宋時代,既無奇物異產所激發的知識興趣,也無西學東漸下的科學探索活動,其博物學研究明顯相對較為寂寥。但正因為如此,在一個方術與異域想像漸漸落幕,近代科學尚未涉足,固有傳統創新復蘇的特殊時期,應更能展現出博物學在自身文化語境影響下,如何吐故納新、承襲轉化的進程。科舉社會中的宋代博物學,不僅未走入式微,反而是在其影響下,表現出多元并進的趨勢,在專門著作、經學名物訓詁、類書、筆記、方志、本草、譜錄等方面,均有新的發展,涉及的博物知識領域和文獻載體十分龐雜,本文擬以宋代類書中的博物學知識為對象,討論宋代博物學知識世界的獨特圖景與演進。

一、瑞物與博物:宋代類書分類體系中的博物學圖景

唐宋類書數量眾多,其發展大體上處于從官修為主向文人私撰為主的過渡時期,北宋真宗《冊府元龜》以前,類書修纂大體以官修為主,此后至宋亡,類書均由文人私撰,成為科舉應試、學校教育的重要工具書。南宋末,受到印刷術和科舉應試的影響,民間士人不斷參與到商業編書活動中,根據日常生活所需知識而匯聚成編的民間日用類書逐漸增多,元明以后成為類書重要組成部分。就兩宋時期而言,類書編撰主體主要分為三個層次,而以文人私撰為主,因此討論宋代類書則往往以文人私撰類書為主,兼及官修類書和民間日用類書。

與官修類書講究體例嚴整,內容無所不包,或受限于帝王特定的修撰目的不同,文人私撰文獻的最大特點之一,便是學者文人創造性生命意志的參與。真宗以后的類書,因此“充滿了編纂者的意志和對知識結構的想象”,“各類書編纂者呈現出來的知識編排傾向,越來越多元化”〔1〕,事實上北宋中期以后至南宋類書,均表現出獨辟蹊徑的編纂創新意識,不再簡單遵循唐宋之際官修類書,內容全面、分類嚴密為準則,如高承《事物紀原》以考辨名物原始為主,章如愚《群書考索》專注匯編類纂經史、職官、制度方面的文獻,并以典章制度為類目編題,節錄摘引文獻,構成專題考證體式,又如陳景沂《全芳備祖》屬于花草果木專科類書,林o《古今源流至論》則是以議論綜述為主的、道學知識為中心的科舉類書。宋代官私類書中,匯集天文、地理、金屬、器物、礦石、動植物等博物知識者主要有《御覽》、吳淑《事類賦》、高承《事物紀原》、葉廷《海錄碎事》、佚名《錦繡萬花谷》、宋惠父《記纂淵海》后集、祝穆《古今事文類聚》、陳景沂《全芳備祖》、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等。

從體例結構上看,唐宋類書多以天、地、人、事、物為基本分類體系,展現的天人合一、王權中心的價值信仰系統。然而詳加比較唐宋諸類書,在此一貫的分類體系下,實際上存在不少差異,這一差異正體現私撰類書編撰者的意志和活力。

中古時期的中國,以結合儒家政治倫理、神仙方術、佛道異說的天人感應學說為基本信仰體系,天地宇宙之物及其行為變化與具體政治社會生活存在相互影響、相互印證,有流傳甚廣的祥瑞符命與災異感通之學。中古博物知識的重要底色,即來自漢代天命感應之學,包括星象、山澤、動物、植物及變化異常作為博物知識圖景的一部分,表現出濃厚的奇幻神異色彩。鬼神靈異與自然博物知識也相容不分,如崔豹《古今注》將鬼神、草木、蟲魚歸為一類,“生而有識者,蟲類也;生而無識者,草木也”,“不生而有識者,鬼神也”。〔2〕類書中讖緯符瑞知識與自然博物構成并行部類,也體現了這一靈異之物與自然之物不分的觀念。如唐代四大類書均輯錄有此類讖緯物感知識,《北堂書鈔》以帝王、政術、設官、禮儀、藝文、服飾、酒食、天地、歲時為大類結構,其中《帝王部》二有“征應”一目〔3〕;《藝文類聚》以天地、歲時為首,其余部類秩序與《北堂書鈔》相近,唯文末有《祥瑞部》(上、下)和《災異部》三卷,將體現讖緯博物列于果、木、鳥、獸、鱗介、蟲豸諸部之后〔4〕;玄宗朝的《初學記》沿襲《藝文類聚》的分類體系而未列祥瑞部,只于《帝王部》“總敘帝王”一目“事對”中輯錄祥瑞災異故事〔5〕;白居易《白氏六帖》則于卷三十六中列帝德、祥瑞、圖書等類目,而將鳥獸、草木、花果置于文末。〔6〕

宋初《太平御覽》則采用《藝文類聚》的體式,以《休征部》、《咎征部》及《鬼神》、《妖異》為先,次以鳥獸、鱗介、蟲魚、果木等動植物部類置于全書之末。《冊府元龜》則與《北堂書鈔》更為接近,均以帝王治國言行為主要分類和抄錄主題,未設立其他博物知識部類,并且同樣將“征應”“符瑞”等目置于卷首《帝王部》中。與北宋初期以前祥瑞部的游離變化不同,北宋中期以后的私撰類書中有關祥瑞博物知識的歸屬更為統一。首先,真宗朝以后的部分宋代類書,以至民間日用類書如《事林廣記》,多已不再設祥瑞、災異等相關門類,其主體結構表現出重視歷史與現實制度經驗的知識興趣,甚至以經史典籍、典章制度為類書編撰專題。其次,部分宋代私撰類書保存的祥瑞門類,不但篇幅往往相當簡略短小,如《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八《帝王符瑞》目下,僅13條文字,其內容多抄自正史、唐宋史料筆記等,包括《漢書》、《晉書》本紀、《邵氏見錄》、《涑水記聞》、《宋朝事實》等,無一錄自中古讖緯、歷法、小說之書。〔7〕第三,宋代私撰類書有關祥瑞災異門類,均置于天地、時令部與帝王、職官部之間,不再置于動植博物相關部類之中:《錦繡萬花谷》前集卷八《帝王符瑞》、后集卷七《帝五符、讖記》;《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十九、二十《祥瑞門》、《災異門》;淳v八年(1248)宋惠父編《記纂淵海》后集一百二十五卷,分類體系與潘自牧前集(今存宋刻本)迥然有別,其中卷三十至三十四《祥瑞》、《災異》(《四庫全書》本分別為卷四、卷五),也位于天文、皇親、時令與地理、郡縣、禮儀之間,其最后二十卷仍為花果、木竹、禽獸、水介等。①

①關于潘自牧《記纂淵海》前集與宋惠父后集及相關版本流傳情況,見李偉國《〈記纂淵海〉作者、體例及版本考略》,收入李偉國著《宋代財政和文獻考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249-260頁。

主要作為科舉、教育實用工具的宋代私撰類書,其知識分類、取舍固然受科舉內容影響,也是自然宋代學術文化史變遷的反映。相對于讖緯、術數博物之學作為政治常識的中古神文時代〔8〕,祥瑞災異已不再是宋代士人普遍必需的知識領域,“藝祖即位,始詔禁讖書” 〔9〕,宋代以后之政治文化中,五德終始說衰落,災祥符瑞之說僅留存于帝王權術工具,或下沉為民間巫術方伎,不再是社會文化知識的重要部分,北宋歐陽修已謂“讖緯之書,以相雜亂,怪奇詭僻,所謂非圣之書”。〔10〕在類書編撰者的知識圖景中,讖緯符瑞之物,是人類歷史記憶的一部分,而不再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正如《冊府元龜》將符瑞知識歸于帝王部中,其《博物》一門序并言:“古之學《詩》者,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其博物之謂乎!”在真宗朝士人看來,所謂博物,就是指鳥獸草木等自然萬物,所謂奇物靈怪,只是由于此物“不時而出”,少見多怪,博物洽聞之士便能洞悉其性,即可稱博物君子。〔11〕因此,宋代類書將符瑞之物回歸古代帝王之學的歷史典故,另一方面則將博物之學回歸日常鳥獸草木實用之學,而不再主要是神仙方術所聽聞的殊方異物之學,南宋人鄭樵曾言:

大抵儒生家多不識田野之物,農圃人又不識《詩》《書》之旨,二者無由參合,遂使鳥獸草木之學不傳。惟本草一家,人命所系,凡學之者,務在識真,不比他書只求說也。〔12〕

在鄭樵的知識視野中,鳥獸草木之學與本草之學一樣,都屬于田野之物,即當是實踐求證所得的真實知識。一方面是求證于田野農圃的自然世界,另一方面也需參合《詩》《書》文獻。鄭樵所謂之重視實踐和重歸經典,正是宋代博物學的重要轉型和特征,在親歷目驗中求博且信,是唐代晚唐《北戶錄》以來博物學的新動向〔13〕,沈括《夢溪筆談》為代表的宋人筆記博物學無疑拓展了這一路向。類書的編撰者當然未必認同田野實踐,在回歸經史典籍方面則更為突出,參合經典探求博物知識的務實求真精神,代表了宋代博物學的重要轉變。類書分類體系中祥瑞異物之學與草木鳥獸之學的分立,既是中國政治文化演進的結果,也是讖緯符瑞在士人知識體系中邊緣化的結果:天命感應知識不再作為單獨部類列于類書之中,而其進入的二級子目附屬于其他部類之下。

二、述異到識真:宋代類書博物內容所呈現的知識演進

古代中國的類書,雖被后世稱為百科全書,但二者本質不同之一,后者呈現的是客觀性的學科知識,前者則是追求知識體系背后的信仰價值秩序。如前所述,宋代文人私撰類書,不僅在分類體系上有所創新,其文獻輯錄內容和方式上也體現了編撰者的知識興趣和學術文化追求。

古代類書以輯錄前代和當代典籍文字為特點,如果說中古博物學著作的博物知識主要來自于實踐和文獻記載兩部分,并且以記載所謂親歷、目驗或聽聞的靈異物怪為主,那么隋唐以來類書中的博物知識,則顯然基本源自文獻知識。不同類書所征引四部典籍各有側重,表現出不同時代編撰者各不相同的知識體系和價值圖景。以唐宋類書有關草木、蟲魚、鳥獸等博物知識部類所征引五部主要文獻為例,其引用頻次較多者分布情況如下表:

唐宋各類書引經部文獻涵蓋各經,其中以《詩》(毛詩)、《禮記》以及解經訓詁之《說文》、《爾雅》等為最多。《詩》以動植物比興,多涉及博物,至孔子以《詩》教化,以其“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 〔14〕,為歷代博物學知識獲取的基礎典籍。考慮到草木鳥獸相關部類在類書中的卷數篇幅,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對《詩》的引用率遠高于其他文獻,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所引《詩》同樣也位居白孔《六帖》之外的前列。《禮記》等禮學之作則涉及各類禮制器具、物品,也成為類書博物之門知識淵藪之一。古代博物學的重要知識方式,是辨析物名物性,名物學與博物學緊密相連,郭璞《爾雅序》云:“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者,莫近于《爾雅》。”〔15〕博物學往往始于名物之辨,因而解經之作也成為歷代類書博物的共同知識基礎。不論是官修還是私撰,唐宋類書修撰者均表現出以儒家典籍為博物知識的重要資源和知識根柢,儒家經典和經學博物知識,始終是傳統社會各階層博物知識圖景中相沿不變之鈐鍵所在。

與經部文獻相關聯,史部文獻中正史,特別是《史記》《漢書》,作為正統教育的重要部分,也始終是傳統士人博物知識的重要資源,類書征引頻次至南宋末仍未衰減。正史以外的其他史部文獻,如雜史、地理類,則表現出明顯的演進差異。此類文獻多記載西南、西北以及西域、八荒之地風俗物產、異聞奇物。漢唐間以《異物志》為名之作,據學者統計至少曾有21種〔16〕,包括如《臨海異物志》《嶺南異物志》《南州異物志》《涼州異物志》等,外加《山海經》《嶺表錄異》等,在中古時期曾是史部博物之作的重鎮,至北宋初以前類書均中有較高頻次的引錄。而在南宋類書中,此類文獻的征引頻次均迅速減少,或已散佚不傳,或不為士人所重視,逐漸淡出宋代士人博物知識世界的中心。事實上諸種《異物志》應當正是在北宋間逐漸亡佚。考諸家書目,《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均載有6種,《新唐書?藝文志》載9種,《崇文總目》載3種,而南宋私家書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則未見著錄,至《宋史?藝文志》僅錄3種,所錄與《崇文總目》,反映的當是北宋留存情況。而引錄種類最多者如《太平御覽》,共計15種200余條。可見諸家《異物志》在《御覽》及歐陽修的時代仍有至少部分存世,至南宋初年當已不見完書。中唐至北宋以降儒學復興,文學領域中小說觀念發生重大變化,漢唐博物地理類文獻逐漸被視為荒誕不經的“小說”而不受士大夫正統觀念所接受,與此同時學術性雜史筆記與小說分化明顯,成為文人世界新的著作形式,大量六朝志怪錄異類文獻在北宋前后亡佚,由此也帶來了北宋以后博物學觀念的變動。

子部文獻中,不同小類的征引頻次彼此消長差異甚大。與史部地理類文獻情形相近,魏晉六朝博物志怪小說,如西晉博物名著張華《博物志》,晉宋時期廣博物志之書郭義恭《廣志》,以及《異苑》《述異記》等,構成北宋以前類書的主要知識來源,而南宋類書對此類文獻的征引頻次逐漸下降,中古地理博物類雜記小說正逐步淡出南宋士人的知識結構。另一個相關例證,是秦漢時期成書的《(神農)本草經》及曹魏吳普的《吳氏本草》,在巫醫治疾共存的時代〔17〕,受重視服食丹藥、求仙不死世風影響〔18〕,其中所輯錄動植物、丹藥礦物知識,帶有明顯的鬼神、方術色彩,以“鬼精物、蠱毒惡氣”解釋疾病成因,或以服藥能如“神仙不死”等,體現出與地理博物小說相近的神仙方術色彩,故《本草經》卷下《蟲獸部》上品“丹雄雞”條云雞頭“主殺鬼”,雞蛋“可作虎魄神物”〔19〕,《博物志》引《神仙傳》亦云“松柏脂入地千年化為茯苓,茯苓化為琥珀”。〔20〕松脂經數千萬年形成琥珀,卻非茯苓所化,此與雞蛋化琥珀恐同為傳聞異說。不過“本草一家,人命所系,凡學之者,務在識真”,唐宋以后的各類《新修》《證類本草》中,這一色彩逐漸淡化,《本草》原有的草木蟲魚博物特征日益增強。體現在類書征引《本草》文獻中,北宋初《御覽》所引四百條中,此類神仙方術色彩仍較明顯,卷九百八十六《部三》“芝下”條引《本草經》曰“食之身輕,不老神仙”,卷九百六十七《果部四》“桃”條引《本草經》曰“梟桃在樹,不落殺”,卷九百八十八《藥部五》“空青”條引《吳氏本草》曰“久服有神仙玉女來侍”等等。〔21〕至南宋本草“務在識真”的觀念更受重視,本草博物知識進入儒學多識傳統之中,乃是“天地間玉石,草木、禽獸、蟲魚萬物性味,在儒者不可不知”,“亦窮理之一事”。〔22〕宋代儒醫取代巫醫的興起,已將《本草》視為博物窮理之事,南宋類書延續了《本草》作為動植博物知識重要來源和良性互動的傳統,表現出去神仙巫鬼色彩的新變。如《全芳備祖》所引《本草》頻次居各家之首,卻剔除神仙、鬼神之說,而皆為草木名稱、種類、性狀相關材料,不復中古博物草木述異色彩。

此外,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白居易及宋人孔傳續輯之《六帖》,《御覽》僅見一條《雜俎》引文,卻是南宋私撰類書征引頻次最高的文獻。兼容博物筆記與志怪小說的知識雜俎類編文獻,伴隨著唐宋興起各種文人筆記,筆記雜纂類文獻已逐漸取代中古博物志怪小說,成為南宋科舉類書編撰者更為直接的知識來源。文人筆記不斷進入并成為類書重要的知識底色,改變了唐宋類書以綴緝博覽、志怪逸聞提供統治者綴文御覽的基本價值取向,而成為南宋士人科舉教育、讀書格物的窮理學問之具。南宋類書作為科舉類書具有商I出版的特征,開始注重簡單抄錄前人類書以成書,相較前代表現出更突出的承襲現有文獻,知識常識化、理性化特征。

總之,南宋士人私撰類書的知識體系中,中古神仙方術、志怪傳奇類博物小說從中心走向邊緣,而傳統經史文獻以及《莊子》等子部傳統經典文獻,則始終保持并不斷凸顯其作為宋人博物知識的基礎性角色,這體現出宋代以降知識世界,真正超越《博物志》體系,逐步由方域、奇幻與現實世界并存的多重知識圖景,內轉為歷史、現實經驗世界的單重圖景,由鮮活生動的感受想像,轉化為人文常識理性的辨析反思。

三、博物到格物:宋代類書博物學的知識追求

傳統博物學,并非一個科學知識增長的體系,而是古人認知世界的方式和學術史演進的知識基礎。在早期中國,博物知識仍是天命觀的一部分,鳥獸草木除了作為生產實踐,包括飼養、馴化、祭祀、狩獵的對象,在精神文化層面,它們既是統治“權力的對象和媒介”〔23〕,政治運行和變化的象征,也是情感激發和文化道德教化的象征。所謂多識之學,目的在于通過博物知識認知社會政治、道德情感,并最終體悟天命價值所在。中古中國,隨著權力符命和讖緯感應為核心的天命學說不斷瓦解,從政權中分離出來的神仙方術和異域傳入的宗教觀念,為戰亂分裂時代的古人打開了現實世界之外的域外、神秘、靈異世界。方術和宗教之士正是通過博物知識,引導世人相信并構筑的“自然”和超自然的彼岸世界,由此進入生命和精神的解脫安頓。宋代以后的近世中國,人文和理性的文化傳統得以復興,宗教的虛幻世界或者心性哲理化,或者進一步民間化,博物知識不再需要承擔描述中古想像和異域世界的功能,而重歸現實世界的常識自然,“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24〕物出于自然,有其自身道理,不附屬于人類理性知識,從累積習俗經驗中反復探究方能獲知。不論是古籍所記載的博物知識,還是親驗實踐所收集的自然之物,均加以經驗合理的重新挖掘和求證。近古中國的世界圖景,越來越只是一個合乎“理”的同一世界,自然萬物與人是社會同處其中,博物學所要完成的不再是敘述多個不同的世界,而是印證一個普遍之理的世界。

宋學興起之前的《御覽》編撰時代,即有僧人贊寧的《物類相感志》,開啟博物求理之先。釋法道紹興十四年(1144)《重開僧史略序》云:“觀師所集《物類相感志》,至于微術小伎亦盡取之,蓋欲學佛,遍知一切法也。”〔25〕在博學僧人看來,一切微術小伎皆法,欲窮究佛理,須遍知博物。北宋博物學家沈括于其《夢溪筆談》中多處申辯當求天地自然博物之“常理”,物類中有“天理不可易者”〔26〕,而對前人文獻博物之說“妄說”予以辨證。宋學興盛之后,格物之學為博物學轉向提供了思想學術指導。南宋類書則直接以格物為學,將博物知識作為窮理盡性的學術起點和基礎,韓境寶v元年作《〈全芳備祖集〉序》言:“盈天壤間皆物也。物具一性,性得則理存焉。《大學》所謂格物者,格此物也。”〔27〕天地自然之物,各具其性,而天理即存于其中,認為其有人陳景沂的草木之學,盡錄文獻,乃“窮性理之蘊”,正是恢復孔門多識之訓。“六經不語怪,宜吾圣人之門不及”〔28〕,這是南宋類書編撰者的普遍意識。《古今合璧事類備要》自后集始,每于條目之下先以總序概括議論,如“古今源流”、“歷代沿革”、“輿地提綱”概述典章名物沿革源流,“事理發揮”總論人事性行。其別集卷二十一至九十四,則以“格物總論”或“格物叢話”總論名稱、體態、性狀等每一物自身相關知識,更直接表明博物窮理之旨。而此后分主題抄錄前代四部文獻以成類事、纂言結構,則是常識化、文本化的知識綴緝,真正展現宋人文化精神特質的,正是格物總論文字。博物學在格物窮理的思想框架下,獲得了全新的知識圖景:自然之物重歸常識之境,為明清博物學朝向和接納西學自然觀提供了思想前提。

中古博物學總是偏向從“物”中體會和敘述其靈怪奇異之處,是對神怪和異域世界的發現。宋代博物學則將“物”作為認識的對象,力圖從中發現和印證“道理”的存在,物成為辨析和考證的對象,并借此試圖厘清名稱、性狀。北宋博物學家蘇頌以為“博物者亦宜堅考其實”〔29〕,與中古博物學堅持“發明神道之不誣”為“真實”不同〔30〕,宋人所謂考實,多指立足文獻進行考證,沈括《夢溪筆談》中也多博物考辨。類書考論名物,北宋已有先例,神宗時期高承《事物紀原》卷十中有數條考草木蟲魚之原,如“牡丹”條:

隋煬帝世,始傳牡丹。唐人亦曰木芍藥,開元時,宮中及民間競尚之,今品極多也。一說武后冬月游后苑,花俱開,而牡丹獨遲,遂貶于洛陽,故今言牡丹者,以西洛為冠首。《劉公嘉話》云:世謂牡丹花近有,蓋以前朝文士集中,無牡丹歌詩。禹錫嘗言楊子華有畫牡丹處極分b。子華,北齊人,則知牡丹花亦久矣。《酉陽雜俎》曰:前史中無說牡丹,惟《謝康樂集》中,言竹間水除多牡丹。段成式檢《隋種植法》,并不記說,則知隋朝花中所無。(下略)〔31〕

對牡丹花成為觀賞植物及命名始原進行了較為細致的考證辨析。南宋類書的博物考證,包括直接考論和輯錄考證兩種,其中后者實為南宋類書普遍使用之考證方法,最為典型者為《群書考索》與《玉海》對典章名物及藝文目錄的輯考,有所謂“輯考體”之說。〔32〕除《考索》、《玉海》外,南宋其他私撰類書仍有博物考證之例。前者如《備要》別集卷二十四《花門》“牡丹花”條“格物叢話”云:“牡丹,花之富貴者也。按《本草》,一名鹿韭,一名鼠姑,論者以為花王。考之前史無說,自謝康樂集中始言。”考證花王之名始于謝靈運。別集卷九十四《蟲豸門》“蝗”條“格物總論”:“蝗……或以為即螽當考。”〔33〕對蝗與螽的異同存疑。后者如《全芳備祖》前集卷二《花部》“牡丹”條,首先祖述古代異名,“一名鹿韭,一名鼠姑”(《本草》),“唐人^之木芍藥”(《花譜》),再引《酉陽雜俎》證唐前牡丹花“有之久矣”,卻“無牡丹名”,又引《太平廣記》載“開元間禁中初重木芍藥,即今之牡丹”,正與前文構成所謂“事實祖”,推祖名稱之始。牡丹花種植并作為藥用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神農本草經》中即有牡丹之名,南宋類書考證似乎不甚準確。不過作為觀賞植物普遍種植,始于隋代前后,“牡丹”作為定名普遍被接受,大約在唐代。在這方面,《事物紀原》與《全芳備祖》相關考證不可謂無所得。又如后集卷六《果部》“枇杷”條,碎錄云“(枇杷)或云:一名盧橘”,雜著引漢賦、宋詩話,皆稱枇杷為盧橘,應該說各條文字前后是有一定邏輯印證關系的。此外,《備祖》也偶有直接考論辨析之語,如前集卷七《花部》“海棠”條雜著云:“惟紫綿色者謂之海棠,余乃棠梨花耳。江浙間有一種,柔枝長蒂,顏色淺紅,垂英向下,謂之垂絲海棠,與此不同類,蓋強名耳。”〔34〕作為《全芳備祖》“必稽其始”的事實“備祖”,其引文當不是隨意無序為之,而是試圖以節錄引文,松散地構成對一物類編題的推原考證,以“究其本原”。這一輯錄而考的編纂方法,正符合陳景沂對于天地生物“理所難知”部分的初衷:“常謂天地生物,豈無所自,拘目睫而不究其本原,則與朝菌何異?”陳氏的知識興趣和追求,正在于借此窮知“萬物所以各正性命”。〔宋〕陳景沂編;程杰,王三毛點校:《全芳備祖》(自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3-4頁。鄭樵《昆蟲草木略》“牡丹”條亦云:“牡丹本無名,依芍藥得名,故其初曰木芍藥。古亦無聞,至唐始著。”可見初“牡丹”之名,至唐始著的觀點,在宋代士人中較為流行。〔宋〕鄭樵撰,王樹民點校:《通志二十略》,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1992頁。從《夢溪筆談》到《事類備要》的考辨求實,正是宋代博物學考證化、文獻化的體現和結果。一定程度上,宋代博物學已不再停留于對殊方異物的平面鋪敘,而是對自然知識和文獻記載的縱深考述。宋學興起,其探尋形而上義理的精神與方法,大大提升了儒者的思考深度,也改變了他們的博物知識追求方式。

四、結語

博物學是古代中國人精神信仰與文化學術的知識基礎,宋代類書博物部類所呈現的知識演進,是宋代博物學轉變的一個側面,也是精神文化史變遷的一個側面。從唐宋時期士人博物學知識圖景的演變,也可見北宋初期整體知識體系和結構,與中古時代較為接近,不啻為后者的總結,北宋中后期至南宋,則真正w現了新的學術范式和思考路徑,以及與中古時代不同的知識圖景。從類書所呈現的這些問題,或許從某個方面印證,“唐宋變革”的真正實現是在兩宋之際。關于唐宋變革的時代問題,參柳立言《何謂“唐宋變革”》,《中華文史論叢》,2006年1期,125-171頁。作為一般士人科舉入仕之前的重要知識資源,在學術文化史、知識社會史視野中,南宋中下層士人的類書編撰,可以并且應當呈現出更多樣的價值。

〔參考文獻〕

〔1〕姚政志.宋代類書中草木花果類敘述的演變〔J〕.政大史粹,2008(1):53-90.

〔2〕〔晉〕崔豹.古今注?問答釋義第八〔M〕.焦杰,校點.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18.

〔3〕〔隋〕虞世南.北堂書鈔〔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影印孔氏三十三萬卷樓影鈔本,1988:32.

〔4〕〔唐〕歐陽詢撰,汪紹楹點校.藝文類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唐〕徐堅.初學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2:202.

〔6〕〔唐〕白居易.白氏六帖事類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影印南宋紹興刻本,1987.

〔7〕〔宋〕佚名.錦繡萬花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影印明嘉靖十五年秦汴刻本,1992:64.

〔8〕孫英剛.神文時代:讖緯、術數與中古政治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9〕〔宋〕岳珂.H史〔M〕.吳企明,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2.

〔10〕〔宋〕歐陽修.歐陽修全集〔M〕.李逸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1:1707.

〔11〕〔宋〕王欽若編纂.冊府元龜:卷七九七〔M〕.周勛初等校訂.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9250.

〔12〕〔宋〕鄭樵.通志二十略〔M〕.北京:中華書局,1995:1981.

〔13〕余欣,鍾無末.博物學的中晚唐圖景:以《北戶錄》的研究為中心〔J〕.中華文史論叢,2015(2):313-336.

〔14〕程樹德.論語集釋〔M〕.程俊英,蔣見元,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1212.

〔15〕爾雅注疏〔M〕.郭璞,注,邢m,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十三經注疏阮元校刻本,1980:2567.

〔16〕王晶波.異物志的編纂及種類〔J〕.社科縱橫,1993(4):63-68.

〔17〕林富士.中國六朝時期的巫覡與醫療〔M〕//中國中古時期的宗教與醫療.北京:中華書局,2012:388-428.

〔18〕王瑤.方術與小說〔M〕//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22.

〔19〕本草經〔M〕.曹元宇,輯注.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87:265.

〔20〕〔晉〕張華.博物志校證:卷四〔M〕.范寧,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0:48.

〔21〕〔宋〕李P等.太平御覽〔M〕.北京:中華書局影宋本,1960:4366,4291,4372.

〔22〕〔金〕劉祁.書證類本草后〔M〕//歸潛志:附錄.崔文印,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156.

〔23〕〔英〕胡司德.古代中國的動物與靈異〔M〕.藍旭,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5.

〔24〕〔宋〕歐陽修.歸田錄:卷二〔M〕.李偉國,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33.

〔25〕〔宋〕贊寧.大宋僧史略校注〔M〕.富世平,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5:3.

〔26〕〔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五樂律一〔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82.

〔27〕〔34〕〔宋〕陳景沂編.全芳備祖〔M〕.程杰,王三毛,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1-2;65-66,762-763,173.

〔28〕〔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別集卷六十四?飛禽門“鵬”〔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宋刻本,2006.

〔29〕〔宋〕蘇頌.圖經本草?玉石中品卷:第二“石膏”條〔M〕.胡乃長,王致譜,輯注.福州: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34.

〔30〕〔晉〕干寶.搜神記〔M〕.汪紹楹,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79:2.

〔31〕〔宋〕高承.事物紀原〔M〕.金圓,許沛藻,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551.

主站蜘蛛池模板: 塘沽区| 酒泉市| 昭通市| 沙坪坝区| 邛崃市| 香港 | 三亚市| 长泰县| 邵阳市| 石棉县| 和政县| 曲沃县| 乌拉特后旗| 门源| 车险| 张家口市| 于田县| 甘孜| 互助| 廉江市| 湛江市| 浮山县| 普定县| 黑水县| 吉首市| 临邑县| 泰兴市| 蛟河市| 隆林| 芒康县| 邻水| 大冶市| 阿尔山市| 连山| 龙川县| 汪清县| 伊通| 石台县| 秦皇岛市| 那坡县| 梅河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