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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蛻塵埃外

時間:2023-05-30 09:05:06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蟬蛻塵埃外,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第1篇

商周青銅器中的蟬紋,有飲食清潔之意

蟬紋在青銅器上起到一定的裝飾作用。東晉著名學者郭璞有《蟬贊》云:“蟲之清潔,可貴惟蟬,潛蛻棄穢,飲露恒鮮。”是說蟬有出污穢而不染,吸晨露而潔凈的天性。可見,蟬紋被廣泛地用于青銅器紋飾,可能代表有飲食清潔之意。商周時期飲食衛生已作為一件大事受到人們的注意,上層貴族階級更是如此。這一時期,在鼎、爵、觚、盤等一些青銅器上,就鑄有蟬紋,蟬體大多作垂葉形三角狀,腹有節狀條紋,無足,近似蛹,四周填云雷紋;也有長形的蟬紋,有足,也以云雷紋作地紋。

商代舉方鼎,出土于濟南長清小屯,現藏于山東省博物館。該鼎為炊食器,體呈長方形,立耳,略束頸,微鼓腹,四柱足,四隅有扉棱。其腹內壁鑄銘文“舉祖辛禹”銘文。這件器物的足部飾有陰線蟬紋。

商代京鼎,現藏于山東省博物館,該鼎為炊食器,立耳,深腹,圜底,三柱足。其名來自于腹內壁鑄一“京”字銘文。腹部飾有三角蟬紋。

商代射婦桑鑒,盛水器,直腹,雙附耳,方角足。其名來自腹內壁鑄刻陰文三字“射婦桑”,是一件傳世品,現藏于山東省博物館,曾著錄于《西清古鑒》等書。口沿下飾連續的倒立三角蟬紋。

西周“魚伯己”觚,侈口,尖唇。、腰俱細,腰腹部飾有橫置三角蟬紋,部以下飾云紋。圈足較高,外撇,圈足內側鑄陰文“魚伯己”三字。此觚現藏于青州市博物館,從其形制和紋飾觀察,尤其是腹腰部所飾橫置蟬紋,表明其應屬西周早期之物,是帶有蟬紋的酒器。

僅從現有考古發現和傳世文物看,商周青銅器中無論是炊食器、水器,還是酒器,都有蟬紋的存在,這就表明古人注重蟬意,從蛹成蟬后,登高飲露,露水清潔,此中便蘊含著飲食清潔的意思。

菩薩冠上的蟬紋,蘊含著輪回之意

佛教傳入中國是在兩漢之際,此時道教長生文化、民間神仙思想也在本土上盛行,于是佛教在中國的傳播自然而然地受到了這些本土文化、思想的影響,逐步走上了本土化的道路。因為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對于蟬意的理解,早期道教把“蟬蛻”看作是羽化成仙,于是蟬成為道教的靈物。佛教受到道教的影響,佛教徒在雕刻佛像時摻雜了道教思想,將蟬這一靈物運用到了佛教造像上,菩薩頭冠上的蟬紋就是典型代表。另外,蟬冠也具有一些世俗的意義,如廣饒北魏根法師碑即有“昂藏峻緒,渺漫長滴,繽紛組帶,蟬聯纓冠,或智或愚,能危能安”之句,就代表了佛教神像高貴和令人仰止的氣質。

1996年,青州佛教文化之所以成為中國乃至世界關注的重點,就是因為龍興寺佛教造像窖藏的發現。在青州市博物館館藏的400余尊造像中,有一尊北魏時期的石雕菩薩像,頭冠中央飾以蟬紋,為國家一級文物。此尊北魏菩薩造像,有著睿智和微微帶笑的面容,身著飄逸舒展的衣服和流暢亂真的瓔珞。雖然頭部原有蓮花背光已失,但因其寶冠的正前方,雕飾著一只形態極為精致寫實的“蟬”而顯得格外獨特。無獨有偶,山東博興龍華寺遺址也出土了一尊東魏時期的蟬冠菩薩石雕立像,現存于山東省博物館。博興出土的這尊蟬冠菩薩像的頭后有巨大圓形頭光,戴高冠,嘴角微翹,面含笑意;菩薩身軀修長,上身穿袒右衣,雙肩覆搭披帛,下身穿著長裙,衣服稍薄而貼體,整個形體顯得十分輕靈。菩薩身上裝飾品十分華麗,配有圓形飾件、項鏈、寶珠等相對繁復的裝飾品,但最為引人注意的還是菩薩寶冠正中裝飾的蟬紋,“蟬冠菩薩像”也由此得名。至今在山東境內發現的這兩尊蟬冠石雕菩薩像,其寶冠上特有的蟬紋裝飾,即使在世界范圍內也十分罕見,因此彌足珍貴。

佛教的本土化,使得佛教徒將菩薩也視為神仙,于是在道教“蟬蛻”思想的影響下,在雕刻菩薩造像頭部時,飾以蟬冠,蘊含了一種蟬意,即輪回之意。

蟬形玉,既有幻化復生之意亦有品德高潔之意

蟬具有脫殼現象,使人以為蟬能復活,因此,古人對蟬寄寓了靈魂不滅的祝愿。如將玉蟬放于死者口中的稱為蟬形玉,寓著精神不死、再生復活之意。玉是古代死者含在口中的葬玉,多為蟬形,又稱為“蟬”。蟬在中國古代象征永生和復活,這個象征意義來自于其漫長而隱秘的生物生命周期,蟄伏數載一朝飛升,恰恰與道家畢生追求的羽化升仙的最高境界相一致,因而蟬被賦予“永生”的涵義;《論衡?無形篇》中“復育轉而為蟬”,可見蟬紋還有象征死而轉生之意。

兩漢時期,玉蟬的出土量非常多,發現于死者的口中,作為七竅塞或九竅塞之一。在道家思想為主導的漢代,用玉陪葬是祈求永生和復活的手段。《抱樸子》即有“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之不朽”之說。《漢書?楊玉子小傳》又有“玉石,欲化不得”的記載。這是古人對玉的崇拜,以為玉隨葬可以達到尸體不腐的目的。玉中之玉蟬是九竅玉之一種,古人認為它能為生者避邪,為死者護尸,含之可以成仙得道。揚州博物館藏有典型的漢八刀玉蟬,該玉蟬透明瑩潤,精湛的工藝將玉蟬表現得詳實寫真。

第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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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

不過只是。

在菩提樹下收拾落花清掃秋葉的女子罷了。

你知道姝最虔誠的信仰是什么。

不是凝眸翦秋水明眸皓腕。

不是梨渦花淺笑花容月貌。

不是絳心獨吟秋口齒吟香。

不是秋心和花老呵氣如蘭。

不是愿得一人心白首到老。

姝最虔誠的信仰。一世為女子。臨水而居。水佩風裳。

展一卷清愁。研一池墨香。守住簡靜的秋心。菩提樹下觀想。

是呢。怎能因你說心動了。便忘記了自己在佛前起的誓言。便忘記了最初的愿望。

是呢。怎能因你說心動了。便迷戀了這虛妄的紅塵。便對萬孽的愛情有了一絲向往。

是呢。怎能因你說心動了。便忘記了自己是采芙蕖的女子。怎么癡迷了玫瑰花的暗香。

是呢。怎能因你說心動了。就忘記了自己是獨自享清歡的女子。怎能羨慕了兩個人的地老天荒。

是呢。怎能因你說心動了。便輕易牽了愁動了心。怎能把累世苦修的清心一瞬間送葬。

是呢。愛情。姝要不起。姝要的。你也給不起。不如當做一蓮幽夢好了。

當做從未遇見過。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不如就當做不曾遇見好了。

姝還坐在菩提樹下。用一段清愁。細數輪回中一世又一世嘆息的落花。一瓣是你。一瓣是弄玉。

因為錯過。因為注定不能相守。所以婉涼并凄美。你該不會怪姝吧。怪姝太薄情。怪姝連一句承諾都不曾留給你。

可是。好抱歉。是我不好。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從不敢擁有。你的話。姝歡喜聽。姝的沉默。你從來不懂。

姝還躲在荷花池中。用一把破舊了相思的瑤琴。彈奏紅塵之內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歡離分。

這一世。姝只愿做一朵照碧水的芙蕖。開在塵世之外。

聽說。骨子里孤絕清寂的女子。上一世都是佛前的一朵青蓮。

她的芬芳本就不屬于俗世。她的靈魂終會歸生凈土。

那么。你可還記得。那句掃盡情緣歸凈土。

這個凡塵。向來都是畫扇凡花無數。只怕花深露重。姝何必穿花尋路。

你是紅塵客。姝是畫外人。姝。只在藕花深深深深處。

這月色又冷落了那花影。姝是不是又錯過了與你相逢。一朵卑微的牽牛蕭瑟在夜的孤寂中。

她說想開花想牽掛想有人心疼。她說怕凋零怕空等怕心思會一寸兩寸三四寸寸寸比失意還冷。

這西風又吹皺了那花影。姝是不是又錯過了與你相逢。一株高傲的綠荷搖曳在秋的冷漠中。

她說想忘記想放下想從此薄情。她說怕后悔怕癡情怕想念會一絲兩絲五六絲絲絲比離別更痛。

這秋心又黯淡了那花影。姝是不是又錯過了與你相逢。一種絕望的女子西窗下殘影對孤燈。

她說想逃避想埋葬想自此斷送。她說怕冷落怕失去怕承諾會一句兩句七八句句句都言不由衷。

落日和晚風都很靜婉的黃昏。

姝和小蝸牛一起盤著腿傻傻的坐在籬笆根兒,一起托著下巴呆呆的看尾巴很萇很萇的云。

葵花樹上的知了呀,自顧自的哼著歌不管姝愁緒很深很深。

沒有一朵花能猜透姝的心事。姝想你的時候故意裝作漫不經心。

要是。要是姝有一扇任意門。打開的時候恰好看見你在畫落英繽紛。

姝就可以恰好問一問,最美的是姝的綠衣荷裳還是夜色下的桐花鎮。

是姝太任性還是你過分的無情。如何你連說再也不見的神情都那么高傲冰冷。

姝就是做不到,做不到轉身后依舊云淡風輕。做不到忘記你就像忘記一場初春的風。

姝是什么。你是什么。姝是一朵清寂的花呢。既然不愿為姝的花下死負責,你又何必來招惹。

姝算什么。你算什么。既然注定只是看花客。姝的小軒窗為何還要故意路過。誰讓你駐足的。

姝憑什么。你憑什么。就讓姝在花下哭死算了。終究你不會是姝的惜花人,又何必來安慰呢。

姝圖什么。你圖什么。不過是你故意說說。本該笑笑就罷了。可憐姝一片秋心怎就當真了。

為何姝不是一只飲醉了思念的蝶。如果姝是一只蝶。姝就能棲息在你如黛如玉的眉端,看你簡靜明媚的微笑,如葵如蓮。

為何姝不是一朵飲醉了詩意的花。如果姝是一朵花。姝就能綻放在你如煙如雨的迭扇,看你不動聲色的孤寂,如畫如卷。

為何姝不是一首飲醉了哀愁的詩。如果姝是一首詩。姝就能婉轉在你綠肥紅瘦的筆端,看你瀟灑清絕的落款,寂靜孤婉。

把最后一寸幽香掐斷,居住在你找不到的紅塵之外,以為自己很薄情。

庭院深深,花意濃濃,你親手栽的芙蓉都開好了,姝假裝看不見,以為自己很無動于衷。

款款行在落花的香徑,和你一起拾花煮酒的舊時光不小心又牽了愁扯了恨動了深情。

是么?你當真不在的時候,姝當真很心疼很心疼。你有沒有心疼了姝的心疼。

夢想著有一處宋詞里的江南水鄉。

朱檐水榭,黛瓦藍墻。籬笆很萇很萇,牽牛花的笑顏,干凈的像童話一樣。

姝躲進濃濃的花影,你站在幽深的回廊,歲月靜好,時光安靜的像花開的聲音,你的青衣,從未沾染過俗世的風霜。

姝轉身,撞見你心疼的目光,像一池蓮花哀傷的模樣。

驀然回首才發現,最美的不是花花草草水水山山。

最美的風景,便是你眉眼如蓮。

最好的良辰,便是你在我身邊。

只要你在姝身邊,姝就可以安靜的似一朵蓮。

不是古靈精怪的牽牛,不是寂靜孤婉的芍藥,不是傾城傾國的牡丹。

只是一朵蓮。一朵只影照水的蓮。

蓮有風情萬種,姝最難割舍的,還是你清婉禪靜的那一種。

可是。當牽牛花遇見竹籬笆。姝以為持子之手,我們會在童話中一起老去。

可是。當黃鸝鳥遇見蝸牛。姝數云朵姝星星就是數不出我們之間的距離。

可是。當秋陌葉遇見胭脂草。原來相忘江湖一直都不只是一個傳奇。

于是。當一個藕荷紫的女子遇見一個翡翠綠的公子。故事的結局當然是愁紅慘綠。

好吧。就讓姝獨自看山看水。

暮色深深,花意濃濃。你卻總在姝看不見的地方。誰一管玉笛吹皺了姝的心事,微微冷情意,微微疼的念想。

天邊一抹斜陽。紅的像美人臉上的胭脂。記得一首曲子里面這樣唱,胭脂是紅顏臉上的殤。

蟬蛻塵埃外,蝶夢云水鄉。這樣的夜很靜,這樣的故事很涼。

弄玉那女子,制荷衣,紉蘭佩,一碧倩影,宛在水中央。趁著夜色,借一株荷的幽姿,和晚來的風一起舞一曲絕世霓裳。

那你呢,你會不會借一段蓮的心事恰好把湘妃笛奏響。

今夕荷夕,不負良辰。你清澈眼眸中有皎潔的月光,姝上一世,這一世,都不敢忘。

【六月。初九。】夕陽格外的紅,紅的像美人臉上的胭脂。可惜姝不是美人,可惜美人不是姝。

我覺得我患了一種病,一種叫做逃離的病。并且無藥可救。拼命的逃離一切溫暖和歡喜。假裝自己居住在塵世之外。假裝自己很冷漠,假裝自己很薄情。

除非你把我時時刻刻綁在你身邊。姝才覺得現世安穩,姝才覺得一輩子也可以如此溫婉。一旦離開,姝變開始逃離。覺得彼此的距離,好遠好遠好遠。

其實姝多懷念。無論姝提多少要求你都說好。不許姝做的事情你都會說乖,咱不要。此生,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喚我。

可一旦離開。姝甚至會有這樣的念頭。比如,永遠不見。比如,死生不復相見。

罷。罷。罷。

姝本來就有病。本來就六根不凈。本來就急火攻心。本來就不正常。本來就缺心眼。就隨它去好了。深情,姝自知無福消受。藕花深深處,才是姝最好的歸宿。水墨的樓蘭亭榭,姝才覺得更清凈些。

你說。要是姝想起你的時候,你剛好從一朵芙蓉里走出來。多好。可姝想了你很多次。花都謝了,還未見你出來。

你說。要是姝想起你的時候,你剛好從一卷水墨里走出來。多好。可姝想了你很多次。墨都干了,還未見你出來。

哎。哎。哎。

你不是姝的明月詩。當然不會躍然紙上。所有的想,都只是姝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你不是姝的素玉琴。當然不是縈繞弦上。所有的想,都只是姝一個人的枉自思量。

【六月。初八。】天天天藍。藍藍的天。藍的像姝的眼眸。

記得你說,姝的眼睛像瓷,黑白分明。還記得有人說姝的眼睛像貓,水水的藍,清透無邪,卻又妖異神秘。姝覺得姝的眼睛像藍天,即使萬里無云,也會好無征兆的突然梨花落雨。

趁著夕陽西下,趕緊騎著姝的小紫牛回家。一路上風景真好呀。涼涼的風吹起了姝的發。姝的帽帽一不小心被吹到栽滿芙蕖的河里啦,河岸邊滿是蘆葦和葵花。只是,沒有一朵愿意跟姝回家。

太陽像個火紅的大橘子掛在樹丫。遇見一籬笆牽牛花,又邂逅高高的葡萄架上滴滴噠噠著紫色的大喇叭。沿途的青石小路邊呀,萇萇的栽滿正開花的芝麻。

后視鏡。橘紅色的云朵馬不停蹄的消失啦。一只迷路的小狗和一只流浪的貓一起呆呆的守著小路邊孤單的野花,一起癡癡望著夕陽西下,一起呆呆的不說話。姝猜想,他們一定在想故鄉,或者想媽媽。

暮色四合。溫柔的晚風,多情的夕陽西下。小路邊摘了一朵不知名的花,順手簪進凌亂的發。

姝發上戴朵花,蠱惑了一群小麻雀一路風塵的跟著姝的花香跑回家。娘和爸爸看到后都贊不絕口,都說美極啦。可是。姝最美的時候,你在哪里呀。

〖六月。初九。〗那朵金色蓮花寂靜的躺在右手指,翡翠玉鐲幽傷的枕在左手腕。環佩叮鐺。只是,你不在我身邊。

〖六月。十二。〗我來了。你在哪里。

第3篇

魏晉南北朝對《楚辭》的接受是全方位的,人們不僅重視它,甚至把它當成“超逸”風神的象征;屈原作為一種人格范型,已通過民俗的方式深入人心,與他有關的地望和傳說在民間廣為流傳;對于《楚辭》這一經典性的文學作品,此時期的文人比兩漢更看重它的抒情性和華美的藝術形式,他們有意識地選擇《九歌》而非《離騷》作為仿效和學習的對象;《楚辭》作為一種先在的文學資源,依然是文人摹仿的對象,其句式、意象和語詞被大量運用于詩賦作品中,并在與文體賦、樂府詩、駢文等各體文學的碰撞交融中,推動文學形式的發展,激活新型文體的產生。

【關鍵詞】 魏晉南北朝/楚辭/接受

產生于戰國的屈、宋楚辭,在長達四百年的兩漢時期,經由賈誼、司馬遷、揚雄、班固、王逸等學者的張揚、闡釋,同時也因為許多文人的摹仿、學習,逐漸成為了一種與《詩經》具有同等地位的文學經典。有研究者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壇對楚辭的重視,前不如兩漢,后不如唐宋明清。鑒于此時期社會的長期動亂,學者無暇研治楚辭,而文人責任意識的缺失,又導致他們難以與《離騷》之類的作品形成共鳴,故這種說法確乎有一定道理。但如果細檢相關文獻便可發現,其實此時期不僅有陸云、郭璞、劉勰等人精研楚辭,有曹植、傅玄、江淹等一大批作家自覺地汲取楚辭的藝術營養,而且楚辭的表現手法、形式要素和精神特質,也成為激活文學新體產生和導致文學新變的重要資源,甚至因為其既成經典的身份,滲入到了社會文化的各個方面,從而影響當時人們的行為模式、審美情趣和創作傾向。據《南史·蕭思話列傳》的記載,思話之孫蕭洽“年七歲,誦《楚辭》略上口”;《陳書·高祖皇后列傳》言宣章皇后“能誦《詩》及《楚辭》”;蕭繹《金樓子·聚書篇》自詡其命孔昂抄寫《史記》、《三國志》、《莊子》、《老子》和《離騷》等典籍,“合六百三十四卷,悉在一巾箱中,書極精細”,因而珍藏之;傅玄曾仿《九歌》而作《九憫》;又《北史·儒林下》載,北周及隋時期,劉炫因得罪蜀王秀遭羞辱,故“擬屈原《卜居》為《筮涂》以自寄”。由此可見,《楚辭》已廣泛流布于民間和宮廷,成為幼童習誦的教科書、妃嬪顯示才情的讀物和貴族爭相收藏的典籍,而屈原的辭作,則依然是文人摹仿的對象。

《世說新語,任誕》云:“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同書《豪爽》亦曰:“王司州在謝公坐,詠‘人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云旗’,語人曰:‘當爾時,覺一坐無人。’”《魏書·盧玄傳》記載,中山王熙見盧元明飲酒賦詩,性情灑脫,由衷贊曰:“盧郎有如此風神,唯須誦《離騷》,飲美酒,自為佳器。”魏晉品藻人物,不同于漢代的道德尺度,而側重于人的才情氣質。這種超乎功利的審美性尺度以獨特的個性和精神風范為重要內容,同于眾生則為平庸,超乎庶類則為俊杰。因此他們特別看重與“俗”和“濁”相對立的“清拔”,也即清雅超拔、雋秀飄逸的神采特質。而《離騷》中駟玉虬、駕飛龍、朝蒼梧、夕縣圃、覽觀四極、飄搖輕舉的神奇場景,《九歌》中開天門、乘玄云、沐咸池、晞陽阿、眾神同游、臨風浩歌的仙界奇觀,無不超塵拔俗,“不似從人間來”。楚辭“蟬蛻濁穢之中,浮游塵埃之外”①的風格,給魏晉人一種疏放不拘、清拔超逸的文化暗示,與當時士人所追求的人格理想正相契合。因此,“讀《離騷》”與“飲美酒”一樣,成為名士超逸疏放性格的象征;而一旦吟詠《九歌》中的詩句,也就自然覺得不同凡俗、“一坐無人”了。

屈原是楚辭的代表性作家,因而魏晉南北朝對屈原的認識,首先值得關注。眾所周知,漢代人關于屈原的評價,除了公認他創造了“瑰麗奇偉”的文學作品外,主要集中在三個層面:其一是忠直之臣(以司馬遷、王逸為代表),其二是遷謫之客(以賈誼為代表),其三是狂狷之士(以班固為代表)。與此三個層面相對應的,則是漢人的三種情感傾向:贊頌、同情、批判。相對于兩漢,此時期對屈原的評價有同有異,既有沿襲也有變化。

就屈原“忠直之臣”這一層面而言,此時期大體沿襲漢人的觀點。如傅玄云:“詩人睹王雎而詠后妃之德,屈平見朱橘而申直臣之志焉”②。劉勰《文心雕龍·比興》曰:“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依《詩》制《騷》,諷兼比興。”蕭統《文選序》亦云:“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潔,君匪從流,臣進逆耳。”無不贊揚屈子的“直”、“忠烈”和“忠潔”。不過,魏、晉二朝皆以威逼禪讓的方式從舊主手中奪得天下,不便理直氣壯地提倡忠直氣節;南朝歷代祚短,士人臣事多朝數主漸成通例,況且家族觀念日重于忠君意識。由于朝野上下對“忠節”的空前淡漠,屈原作為“忠臣”的人格層面,在魏晉南北朝通常只是被一般性地提及,具有概念化和類型化的特征,并沒有被深入挖掘和大力張揚。

與漢人一樣,魏晉南北朝對于作為“遷謫之客”的屈原,基本的態度就是同情和嘆惜。晉人華譚曰:“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噽寵而伍員戮,豈不哀哉”③!陸云《九憫序》亦曰:“惜屈原放逐,而《離騷》之辭興。”盡管此時期對屈原這一精神層面的接受同樣具有概念化的傾向,“逐臣”屈原更多的只是一種既定的政治身份、一個遭遇坎坷的文化符號,但畢竟宦途浮沉是人們經常要面對的困惑,每當人生或政治的波折產生,他們就會聯想到屈原“逐臣”的困頓,發出“悲伍員之沉悴,痛屈平之無辜”④之類的感嘆,并在痛惜屈子“無辜遷謫”的同時,寄托自己的怨憤與不平。例如顏延之因遭忌出為始安太守,道經汨潭時便作《祭屈原文》,感懷屈子“身絕郢闕,跡遍湘干”的冤屈,并借以抒發心中的愁怨。類似這樣的作品并不少見。因此,此時期作為“遷客”的屈原,在文人的作品中,涵蘊著更為豐富真切的生命感悟,更具有文學原型的典范意義。

以屈原為“狂狷之士”是從班固開始的。雖然班固盛贊屈原“弘博麗雅”的文采,并在《漢書·古今人表》中將其列在“上中”,為“仁人”,可見沒有全盤否定屈原,但他認為屈原“露才揚己”、“沉江而死”⑤的行為,不合儒家經義和中庸之道的基本原則,乃“狂狷”的表現,卻為后人對屈原這方面的批評埋下了伏筆。最為人們所熟知的是顏之推《顏氏家訓·文章篇》里的論說:“自古文人,多陷輕薄:屈原露才揚己,顯暴君過;宋玉體貌容冶,見遇俳優……”顏氏將屈原與許多歷史上的文人都歸入“輕薄”一類,認為文章之體,很容易“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告誡兒孫要“行有余力”而后為文。北魏劉獻之的批判則更為激烈:“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何足惜也”⑥!從漢代開始,隨著“明哲保身”人生哲學的流行,學者大多并不認同屈原露才揚己、自沉身死的過激行為。到魏晉南北朝,人們日益追求當下的生命享受,更加看重在政治風波中“全身保命”的處世原則,故屈原在政治上、處世上的認真和偏執,很難為當時的人們所接受。晉人謝萬作《八賢論》,“以處者為優,出者為劣”,屈原雖位列“八賢”,但與嵇康一樣被視為“出者”,劣于漁父、楚老等人⑦。三國時李康在《運命論》中曰:“治亂,運也;貴賤,命也。而后之君子,區區于一主,嘆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沉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過,也就是過激、過頭,超越了中庸平和的處世之道,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狂狷”。屈原以一己之力與整個世俗環境對抗而絕不被動適應的批判精神,具有一種悲劇性的殉道意味和非實踐性的宗教品格,它注定是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

有關屈原的傳說與民俗節日逐漸在民間流行,是魏晉南北朝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王逸《楚辭章句·漁父》所記江濱漁父的問答、《卜居》所言求太卜決疑之類,其實便已揭開了屈原傳說及其民間紀念的序幕,此后經兩漢的醞釀和累積,到此時期更為豐富并定型。例如關于“舟楫競渡以悼屈原”的民俗。東晉葛洪云:“屈原沒汨羅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至今以為口渡,或謂之飛鳧”⑧。宗懔《荊楚歲時記》條二十二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舸舟取其輕利謂之飛鳧,一自以為水軍,一自以為水馬。州將及士人悉臨水而觀之。”而《太平御覽》引《續齊諧記》則曰:

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以竹筒貯粉米祭之。漢建武中,長沙區回白日忽見一士人,自稱三閭大夫,謂曰:“聞君常見祭,甚善。但常年所遺為蛟龍所竊,若今有惠,可以楝葉塞其上,五色絲縛之,此二物是蛟龍所憚。”⑨

這三則文獻材料,清晰地記載了端午節的由來、內容、形式及其定型化的過程,也說明在東晉南北朝,屈原的事跡和峻潔人格,已通過民俗的方式流播于千家萬戶,得到了最廣泛而普遍的接受。而屈原化為士人的傳說,則純為民間藝術化的虛構,它作為“屈原”這一原型的文化附加形態,折射出的是創造者對原型的喜愛與認同,并為后來沈亞之《屈原外傳》之類專記屈原“逸事”的作品開了先河。

此時期對與屈原、楚辭相關的地名也非常關注。漢代以來各類文獻中,已有不少對此類地名的解釋和考證,但從來沒有像魏晉南北朝這么大量而集中地產生。郭璞《楚辭注》、《山海經注》對相關地名的考證已為人所共知,無庸贅述。據《太平御覽》所引,另有《江夏記》、《鄱陽記》、《郡國志》、《永初山川記》、《荊州記》、《水經注》等著作言及南浦、夏首、汨水、秭歸、滄浪水等許多故楚地名,其中尤以《水經注》的記載最為詳明。此書所敘,有澧水、沅水、夏水、湘水、汨水、辰水等楚地河流,有龍門、玄圃、三危、玄趾、辰陽、鄢郢等《楚辭》地名,還記載了與屈原有關的傳說和楚地的習俗,其中對秭歸、屈原故宅、女媭廟、屈潭、屈原廟等的敘述和考證,給后人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

承兩漢楚辭學的余緒,魏晉南北朝整理、注解楚辭的熱情并未衰退。據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這一時期的《楚辭》注本,主要有晉代郭璞《楚辭注》三卷、徐邈《楚辭音》一卷、劉宋時何偃《楚辭刪王逸注》(未知卷數)、諸葛民《楚辭音》一卷、梁朝劉杳《楚辭草木疏》一卷、無名氏《楚辭》十一卷、另有《隋書·經籍志》著錄孟奧(生平不詳,很可能是南朝人)《楚辭音》一卷,數量頗為可觀。遺憾的是,這些《楚辭》注本大多已經亡佚,只有郭璞的《楚辭注》比較特殊。因為敦煌《楚辭音》殘卷、洪興祖《楚辭補注》曾對此書加以引用;又據近人考證,郭璞所撰《山海經注》、《方言注》、《穆天子注》等文獻中,與《楚辭》內容有關的注文也大量存在。從這些輯出來的材料中可以看出,郭氏的《楚辭注》,無論是在方言辨析、古音審讀、詞義闡釋、文字校刊,還是神話傳說的收集保存等各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鑒于對此的論述已經很多,這里不再贅述。

上列諸書中有三種《楚辭音》,顯然對《楚辭》音義和方言的辨析審讀,是當時《楚辭》研究的重要內容。顏之推也說:“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后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⑩。六朝音韻之學的興盛,激發了學者對《楚辭》方言與音讀的研究興趣;而《楚辭》成為當時“音辭”研究的重點對象,進入正統語言音韻的學術視野,也是它作為文學經典文本為學者所普遍接受的一個明證。

漢人評價《楚辭》作品,非常看重它所表達的“義”:劉安《離騷傳》言《離騷》“舉類邇而見義遠”;《漢書·藝文志》說屈辭“有惻隱古詩之義”;王逸《楚辭章句·離騷敘》贊《離騷》“其義皎而朗”。魏晉南北朝則既不忽視其“義”,卻更重其“情”:陸云《九憫序》稱《離騷》出現后,“文雅之士,莫不以其情而玩其辭”;劉勰《文心雕龍·辨騷》言“《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庾信《趙國公集序》云“昔者屈原、宋玉始于哀怨之深”。所謂義,也即作品的內容,它包括政治、倫理、道德等理性原則,通常與勸諫、教化聯系在一起,具有社會性和功利性的特征;所謂情,指的是作品的情感表達,它不顧忌太多的理性原則和社會功利,以抒發個體喜怒哀樂等情緒為旨歸,具有明顯的個性化特征。魏晉南北朝文學開始擺脫政治教化的束縛,沖破個性依附于群體的局限。正如羅宗強所言,此時期的作家,已經“從定儒學于一尊時的那個理性的心靈世界,走到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感情世界中來了”(11)。這樣的時代風氣,導致了人們接受心理和審美意識的深刻變化。他們不再特別關注《楚辭》的諷諫教化的社會性之“義”,而更看重其自由表達的個性化之“情”。在楚辭接受上的由重義到重情,實在是時代風氣的轉變使然。

對于楚辭的藝術形式,漢人只是偶爾論及。如班固《離騷序》稱其“弘博麗雅”;王逸雖詳細論述了它的“比興”手法,也僅概括性地贊其為“華藻”、“金相玉質,百世無匹”(12)。魏晉南北朝則特別強調楚辭的文學要素,而尤其關注它華美艷麗的藝術形式。曹丕、皇甫謐都認為,包括《楚辭》在內的辭賦,具有“麗”、“美”的特征;裴子野《雕蟲論》謂“悱惻芬芳,楚騷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和其音”;劉勰《文心雕龍·辨騷》云:“《騷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遠游》《天問》,瓌詭而惠巧;《招魂》《招隱》,耀艷而深華。”將《楚辭》的總體風格歸結為“驚采絕艷”,并從“宗經”的衛道立場,批評“楚艷漢侈,流弊不還”(13)。不管是贊揚還是批評,人們都一致認定,華美艷麗是楚辭的基本藝術特征,這種特征對漢代以來的詩賦文章產生了重大影響。劉勰甚至認為:“屈平聯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風云。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14)。其影響已超過了《詩經》。如果說建安文壇力主“文虛質實”,大體依然延續漢代質樸文風的話,那么從兩晉開始,提倡“麗美”之文的觀點逐漸成為主流。傅玄《連珠序》言“辭麗而言約”,陸機《文賦》系統地提出言貴妍、藻欲麗、詩綺靡的文學主張。東晉的葛洪,從文學發展的角度,肯定“清富贍麗”的文風,并認為“古者事事醇素,今則莫不雕飾,時移世易,理自然也”(15)。到了南朝,隨著文、筆區分之類的討論,人們有意識地將文學與政教、立身與文章分離開來。在這樣一種文學意識覺醒、普遍追求華美文風的背景下,本來就具有華艷特質的楚辭,不但成為此時期文人關注的對象,而且還被尊為華美文風之宗,從文學經典的意義上構成唯美思潮合理性的一個重要理由。

傳統的屈、宋楚辭,從形式風格上看主要有三種類型:其一是《離騷》、《九章》和《九辯》,優游案衍而辭志深宏;其二是《天問》,四言為體而規整有序;其三是《九歌》,情思哀婉而文辭清麗。沈德潛《說詩晬語》曰:“《九歌》哀而艷。”“哀而艷”確實是《九歌》的基本風格,而情感的哀婉動人、文辭的艷麗華靡,正好是此時期尤其是南朝文人的共同追求;同時,《九歌》參差錯落、富于詠嘆意味的句式特點,與貴族化的題材內容正相契合。因此,《九歌》受重視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其他類型。或許陸云的看法最具代表性,他在《與兄平原書》中說:

嘗聞湯仲嘆《九歌》:“昔讀《楚辭》,意不大愛之。頃日視之,實自清絕滔滔,故自是識者。”古今來為如此種文,此為宗矣。視《九章》時有善語,大類是穢文,不難舉意;視《九歌》,便自歸謝絕。

他不喜《九章》《九辯》,卻極為推崇《九歌》,原因就在于它哀艷疏朗、“清絕滔滔”的風格。由此可見,魏晉南北朝文人對楚辭的接受是有選擇和偏向的,他們偏向的不是幽怨深廣的《離騷》,而是符合這個時代審美要求的《九歌》。

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曰:“周室既衰,風流彌著,屈平、宋玉導清源于前,賈誼、相如振芳塵于后。英辭潤金石,高義薄云天。”近人鄭振鐸也說:“《楚辭》,或屈原、宋玉諸人的作品,其影響是至深且久、至巨且廣的”(16)。他們都肯定了《楚辭》對后世文學的巨大影響。

此時期文人對楚辭的接受與汲取,首先表現在對這種體式的強烈興趣上。據筆者比較詳盡的統計,整個魏晉南北朝,純粹楚騷體的作品(包括騷體賦),便多達160余篇,其中如蔡琰騷體《悲憤詩》、王粲《登樓賦》、曹丕《思親賦》、曹植《離繳雁賦》、阮籍《清思賦》、向秀《思舊賦》、江淹《山中楚辭》五首等,都是情文并茂的佳作。而且,有不少作家格外鐘愛楚騷的形式。如曹植的此類作品就有17篇之多,江淹也有13篇,而曹丕、傅玄、夏侯湛、潘岳等人創作的楚騷體亦不在少數。這么多此時期最有成就的作家,沿用楚辭的原初體式,寫下如此多的優秀作品,這不是偶然現象,而是對《楚辭》這一文學經典自覺而普遍的效仿與繼承。

事實上,此時期文學對楚辭藝術營養的汲取,不僅僅表現在體式的運用方面。楚辭中大量的意象、語詞、語句,作為重要的文學資源和文學要素,被文人直接采用或經過改造而化用。例如謝靈運《郡東山望溟海》這首詩的前半:

開春獻初歲,白日出悠悠。蕩志將愉樂,瞰海庶忘憂。策馬步蘭皋,紲控息椒丘。采蕙遵大薄,搴若履長洲。

此詩前四句出自《楚辭·九章,思美人》:“開春發歲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將蕩志而愉樂兮,遵江夏以娛憂。”五、六句出自《離騷》:“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七、八句出自《思美人》:“攬大薄之芳茞兮,搴長洲之宿莽。”幾乎全是從《楚辭》中化出。類似的情況并不少見。只要仔細審讀此時期的詩賦便會發現,利用楚辭意象語詞進行創作,確是彼時作家常用的手法,這方面的典型例子是江淹。江淹在《燈賦》中借淮南王之口說:“屈原才華,宋玉英人,恨不得與之同時,結佩共紳。”他的《劉仆射東山集學騷》、《應謝主簿騷體》,在標題中即標明對楚騷的仿效;《山中楚辭》仿《招隱士》,《遂古篇》仿《天問》。至于他的辭賦沿用、轉借、點化楚騷意象語境,更是俯拾即是,而且這種活用點化往往信手拈來,不著形跡,達到了自然圓融的境界。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文學逐步走向自覺的時期,也是各種文體互相碰撞交融,從而形成文體“新變”的時期。楚辭以傳統經典文體的身份,在這一文學形式“新變”的過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不但促成了各類文體的融合,而且還激活著文學新體的產生。

此時期“賦的詩化”是近年來學者十分關注的一個文學現象。所謂賦的詩化之“詩”,嚴格地說應該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當時盛行的五、七言詩;其二是楚騷體的詩歌,主要指《九歌》體(兮)和“亂辭”體(,兮)這兩種類型的詩句。其中的《九歌》句型,“兮”字在一句之中,更多地保留著楚民歌活潑浪漫的原初韻味,它以三言為基本節奏的句式特征,又可避免《離騷》句型與文體賦六言句相似相類的弱點,因而它是與賦體組合交融的最佳句類。從漢代開始,賦家就試著將這兩類楚騷句型引入文體賦,尋求最好的搭配方式。經過魏晉南北朝許多賦家的自覺實踐和倡導,賦作夾用楚騷句型的手法日益為人們所接受。例如謝莊的《月賦》云:

……情紆軫其何托,愬皓月而長歌。歌曰:“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歌響未終,余景就畢。滿堂變容,回遑如失。又稱歌曰:“月既沒兮露欲晞,歲方晏兮無與歸。佳期可以還,微霜沾人衣。”

祝堯說《月賦》中的兩首歌“猶有詩人所賦之情,故‘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辭,極為當世人所稱賞”(17),許梿也評此篇“以二歌總結全局,與怨遙傷遠相應,深情婉致,有味外味”(18)。

楚聲是樂府形成的基礎,楚聲的《郊祀歌》、《房中歌》及大量的楚騷歌辭構成了早期漢樂府詩歌的主體。盡管從東漢開始,楚聲在樂府中的統治地位有所削弱,但整個魏晉南北朝,它仍然是樂府的重要資源。其中以相和歌辭、琴曲歌辭、清商曲辭、雜歌謠辭四類吸收、保留“楚聲”的成分最多。就此時期樂府詩對傳統楚聲、楚辭資源的吸收利用而言,大略有以下幾種情況:其一是魏晉時期故楚地區的土樂,它們的樂曲聲調大體上還保留著古代楚聲的風格,但歌辭已不再是純粹的騷體了,如“相和歌辭”中的楚調曲、瑟調曲等相當多的作品;其二是六朝時期以江漢“西曲”為核心的南方新樂,它們是新時代的楚聲,其樂曲在對原初楚聲繼承的基礎上有所變化,如“清商曲辭”中的《襄陽樂》、《江陵樂》等;其三是魏晉以來由《楚辭》某個篇目或詩句派生出來的文人樂府詩,它們與音樂的關系已經非常疏遠,失去了倚聲歌唱的功能,實際上只是一種書面化的詩歌,如曹植《遠游篇》、《飛龍篇》、傅玄《秋蘭篇》、江淹《古別離》等。(19)

近人徐嘉瑞說:“六朝文人的駢文,是遠接《楚辭》一派,由漢賦蛻變下來的”(20)。駢文是魏晉南北朝產生的新型文學體裁,它的形成,離不開《楚辭》駢對資源的孕育,只不過楚騷對駢體的啟迪,是通過“賦”這一中介來實現罷了。楚辭之所以被稱為“儷體之先聲”,主要就在于《楚辭》中對偶結構數量之多、比例之大,是先秦其他文體所無法比擬的。楚辭句式中的“兮”字,既是語音的中心,也是結構的樞紐,它規定了楚辭句子必須以兩兩相對的偶句形式出現,否則就會破壞結構的平衡,因此《楚辭》存在大量的、各種不同類型的對偶結構。普通對偶句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離騷》);當句對如“屈心而抑志兮”(《離騷》);雙聲對如“忳郁邑余侘傺兮”(《離騷》),疊韻對如“聊逍遙以相羊”(《離騷》);重言對如“風颯颯兮木蕭蕭”(《山鬼》);等等。《楚辭》的對偶,以“當句對”為最多,所以洪邁說,當句對“蓋起于《楚辭》‘蕙烝蘭藉’、‘桂酒椒漿’、‘桂棹蘭枻’、‘斫冰積雪’。自齊、梁以來,江文通、庾子山諸人亦如此”(《容齋續筆》卷三)。客觀地說,楚辭不但給后起的賦體和駢文提供了駢偶化的基因和范本,而且還給它們提供了大量而豐富的駢對組構資源。由楚辭到賦、到賦的駢偶化、再到用賦的方法作文章、最后在晉代形成駢文。楚騷“兮”字句通過賦體文學這一中間環節促成了駢體文的產生,同時,在晉代以后成熟的駢文中,楚騷句式依然是構成篇章的語句材料。

注釋:

①劉安:《離騷傳》。

②傅玄:《橘賦序》,見《太平御覽》卷九百六十六。

③《晉書·華譚傳》。

④曹攄:《述志賦》,見《藝文類聚》卷二十六。

⑤班固:《離騷序》,見王逸《楚辭章句·離騷敘》引。

⑥《魏書·儒林傳》。

⑦見《晉書·謝安傳》。

⑧見《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七。

⑨見《太平御覽》卷九百三十。又同書卷三十一所引《續齊諧記》亦有相同內容的記載,只不過文字略有不同。

⑩《顏氏家訓·音辭篇》。

(11)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61頁。

(12)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后敘》。

(13)劉勰:《文心雕龍·宗經》。

(14)劉勰:《文心雕龍·時序》。

(15)葛洪:《抱樸子·鈞世》。

(16)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第一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54頁。

(17)《古賦辯體》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庫全書影印本。

(18)《六朝文絜箋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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