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05-29 17:47:09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示愛誓愛逝愛,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這輩子最受傷的那一次,你還記得是什么事嗎?
在邊村還是學徒的時候,他給一個年輕的男孩理發。那男孩坐下時就說了一句,幫我修理一下,別剪太短了。
邊村說好,一手梳子,一手剪刀,開始動作。那男孩從遮擋碎發的白布后面伸出手,打開手機舉起來看小說。過了十幾分鐘,男孩突然抬頭看了一眼鏡子,愣了幾秒,默默關掉小說,打開手機淘寶,搜索了兩個詞:帽子、男式。
后來邊村終于成為正式的理發師,給阿央做頭發的時候,他說,這是我這輩子最受傷的一次,你呢?
當時阿央正在玩手機,心不在焉聽了這么一個小故事。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鏡子,愣了幾秒,然后默默關掉微博,打開手機天貓,搜索了兩個詞:帽子、女式。
【2】
年輕的時候,如果大澤有兩只麻母,他會把兩只都送給阿央。阿央權衡比較一番,將疲倦的那只還給大澤,留下氣力充盈的那只,瞇起眼睛,舉到側臉旁邊。
亞熱帶季風吹過的江漢平原,光照充足,入夏炎熱。老師們都倦怠疏懶,中午休息的時候,無所事事的孩子們跑出學校去玩。
玩什么呢?比如活捉麻母。
麻母其實就是金龜子。這種楚地繁多的昆蟲,和野蜜蜂差不多大,一身麻黃色,善行。當地方言就給了它這么一個敦厚的名字。
被活捉的麻母,大澤穩穩捏住,拿一根細細的竹簽順著它的背部扎進去。這可憐的昆蟲因為劇烈疼痛,不停振動翅膀,作殘酷的死亡之舞。
有人用來取樂,也有人用來示愛。大澤是為了阿央才抓這種昆蟲的,不然他完全可以去看書,他喜歡讀各種雜書,津津有味手不釋卷。他熱愛學習,也熱愛搞好成績。
他的愛好,阿央沒有。
在麻母拼命掙扎扇動翅膀的時候,阿央享受到一陣清涼愜意的微風,她閉上眼睛,臉上無聲無息地泛出微笑。為了這笑,大澤愿意為阿央做任何事,何況是把人類的快樂建立在昆蟲的痛苦之上。
【3】
那時候的阿央,回到中學的下午,上完課數學老師在課間休息,披著淺藍色西裝,有一搭沒一搭找阿央說話,今天的函數公式理解了嗎?
阿央說理解了。阿央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數學老師用一種奇怪的笑容懇求,我今天沒帶水,講課實在口干,你喝不完,就給老師喝吧。
阿央猶豫一會兒,交出水瓶子!
一個有年紀的男老師,滿臉饞嘴樣子要喝女學生喝剩的礦泉水,這事真的挺惡心。
晚上自習時,數學老師巡場監督,當他轉過身,大澤就起身,悄無聲息揮動鋼筆,像個敏捷的猿猴。這個數學老師回家了才發現,自己價錢近千的名牌西裝遍布墨水。
大澤干的這件事,班上所有人都看見了,但所有人都不說,任憑老男人第二天怎么咆哮,也沒人肯舉報是誰干的。
老男人突然明白,自己犯了眾怒,他冷笑幾下,拂袖而去。
半個多月后校慶,學生們組織表演節目,文藝部長對大澤說:“你搞個面具,當蒙面佐羅吧!現在大家看電視,可迷戀這位蒙面先生了。”
大澤猶豫。
“對了,我讓阿央給你配戲。”文藝部長說完,對著大澤擠眉弄眼。
大澤心中顫抖,一口答應。當時他年紀還小,這個15歲的少年,并沒有意識到,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阿央,也是他后背上的竹簽。他努力展翅,也沒能飛出半毫米。
阿央心中有一塊堆雪的田。
【4】
空白迷茫的阿央,坐車去了城市江邊。從小鎮到市區江邊,只需要半個小時。在那里,寬闊江面橫著漁網和烏黑的小舟,風吹蕩漾。20世紀90年代,這里還是未開發的格局,過去的時代保留的天然美景,在時代過去以后也會改變。幾千米之外,就是小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幾個騎著自行車的男孩,頂著太陽,來到江邊。
他們小心翼翼避免弄臟白球鞋,卷起襯衫袖子和深藍色褲子,握住撐桿,留一個同伴在岸邊舉起黑色的照相機。
他們在擺拍,那個時候這詞還沒流行。拿照相機的男孩戴著石英手表,日光反射過來,阿央擋住自己的眼睛。
“來,一起照。”斜挎照相機的男孩伸手,阿央抓住了那只手。距離很近,她看見照相機的牌子叫奧林巴斯,這比大澤家的鳳凰牌洋氣太多。
城市玩攝影的少年抓住女孩的手,氣定神閑,全無羞澀。那個下午的太陽旺盛,整個江面明亮如雪,阿央暈頭轉向,跟著男孩脫離了群體。
找不到女主角,大澤的表演被砍掉。他找遍了整個小鎮,不見阿央的蹤影。他多么想告訴阿央:你不能再逃課了。
在經濟不發達的城鎮,考不上大學的女孩子,大多數去了沿海城市,在服裝廠令人暈眩的白熾燈下,瞇起眼睛裁剪衣服。或者留在當地飛快嫁人生子,看家做飯,垂垂老去。
這樣的青春,毫無意義,只有剩余價值。他知道阿央的家境,他們兩家門對門做了十幾年鄰居,門口種下的小樹都已參天。
校慶結束后是會考,過了會考就能拿到一紙高中畢業證。阿央出現在食堂旁邊,她拎著涼鞋,在水龍頭前嘩嘩洗干凈兩腳。
大澤最后問阿央:“考不上大學你怎么辦?”
這個問題阿央也問過黑石。
“那就開個照相館!你當我的模特。”黑石漫不經心摟住阿央。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大澤無法匹敵。
從小玩攝影的男孩,發表過攝影作品,還得過獎,更把阿央印在了報紙副刊上。這是令人暈眩的光芒。
家有富余的錢,黑石要去中國屈指可數的大城市。他要闖蕩,趁他年輕時。
輾轉在火車上,阿央緊緊抓住黑石的手臂,欣賞車窗外的郊野湖泊、樹林和山巒,以及鐵路沿線新興工業城市的高樓大廈,像睜著眼睛做了個驚奇的夢。
一個月后,1998年的盛夏,電視和廣播里字正腔圓播報新聞,長江流域多地水位越過了警戒線。
【5】
大澤爬上最高的樹頂,低頭俯瞰故鄉被淹,蒼茫。有人吼著救命,有人大難臨頭還抓著電視機不舍得放手,有人抱著自家的黃狗一起被淹沒,有人被沖走。只有兩三歲的孩童不知恐懼,坐在大木盆里咯咯發笑。
水邊長大的孩子水性都不錯,大澤第一時間救出隔壁的老婆婆,拉著瑟瑟發抖的老人家爬到屋頂,回頭轉向阿央家已經來不及。
后來縱橫肆虐了半個中國的洪水終于減退,大澤回到了自家的房子,他家地基扎實沒有倒下,但是值錢的東西都沒了。
幸存的居民在夜里此起彼伏地哭,哭累了,變成嗚咽。還好,大澤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他。
換掉泡得稀爛的背心,擦干凈身體,大澤平躺在地板上,就著礦泉水干啃泡面,瞪著眼睛看滿天的群星,他突然牙齒打架,覺得寒冷瑟縮。他在想,被洪水卷走的屋頂,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阿央。
【6】
遠走他鄉的阿央,耳濡目染對藝術了解了更多。
在黑石渴望的通往大師的路上,充滿了模仿。阿央厭惡的名單也不斷隨之拉長,神經質的荒木經惟、壓抑抵死的法斯賓德、古里古怪的達利……她不喜歡那些外國人,他們害她總是對著鏡頭。
她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能在明亮光線下脫掉衣服,坦然當一個模特。后來就越來越失去緊張羞澀,在租的頂樓屋子里,黑石拍她,她思緒不知道飄到哪里。
唯一的例外是個叫瓦爾達的老太婆,拍的東西有種難以言喻的綿軟悱惻。一堆土豆里,露出一張笑臉;碎石頭堆疊出墳墓,上面開了幾朵小花。這些讓阿央想起自己被洪水覆蓋的故鄉和死掉的親人。
她去過草原,也下過江南。
她署在雜志上的攝影人物名,起初叫云夢,到了上海,變成莉莎。然后她又去了,再回北京,改叫央瑪蘭。像所有改頭換面的女明星一樣,改名換姓的央瑪蘭,更容易引發雪域朝圣的空靈聯想。
她是一個不錯的藝術攝影模特,也是一件優美的人體道具,黑石根據不同潮流為她命名,換來名氣和錢。
黑石去拍別的模特時,阿央在租的房子里專心洗碗。
黑石和別的年輕女孩也說同樣的話,并且越說越順溜:你太美了,你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女神,我要拍你。
阿央親耳聽到的一次,她覺得自己碎掉了。她和黑石打起來,把地下室所有東西都摔爛,嗓子高亢惡狠狠叫嚷撕扯。過后,還是兩個人鼻青臉腫一起賠償了房東,再搬家。
這種事習慣了以后,阿央已經不介意了。她選了這種狼藉的生活,這個狼藉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折騰?
碗和人也沒有什么不一樣,洗得潔凈如新,細細去看,磨損缺口早已誕生。阿央抬起頭時,看著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愣了幾秒。不知不覺,去過許多地方;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不知不覺,綁辮子的姑娘,變成披頭散發的女孩。
她用手指蘸水,在玻璃上寫起字來,片刻,眼前浮出歪歪斜斜的兩個字,李央。
這個名字簡單、平凡,吻合她這樣讀書差,字也寫得不好的女生,只念完高中,就跟著她仰慕的男生走了。
離開故鄉,去真正的大城市時,男孩對她說,我是你生命中的黑石,閃耀與眾不同的光澤。
這種透骨入心的自戀文藝腔,如詩句,似幻覺,曾讓少女歡喜戰栗,仿佛自身從此傳奇,脫離生活的塵土飛揚。
【7】
阿央只用了一個小時就收拾了衣服物品,打車去了火車站,在黑石外出拍片之時。
找到大澤不難,大澤連本省都沒有出,念了省內的大學,找了省會市內的工作,工作同時還讀了一個在職研究生。買了學校附近的房子。世上之所以有同學錄,就是方便久別重逢的。
大澤沒問阿央,這十年你都去哪里了,做什么了。
他買了很多材料,在家里做了十二道菜。在他們家鄉,招待貴客的正式宴席就得這么多道。
然后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吃。阿央蹲在椅子上回憶,“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捉麻母給我。”
“我記得。那些昆蟲挺可憐的,不過死得其所。”大澤回答。
“小時候,你媽媽總喊我去你家吃飯。你媽媽做的菜,很好吃。”阿央面帶微笑,回憶又美好又哀傷。
“是啊。她老人家很喜歡你,說你是個好孩子。”
阿央輕輕地把話題避開了好孩子,因為她離家之時,就已聲名狼藉。
“我還得謝謝你那時候幫我,那個老師太惡心了,又賤又好色,枉為人師。后來拿我出氣,故意抓我作弊,會考而已,誰不作弊?”
大澤點頭,他看見的阿央,退掉了少女稚氣,一身文藝女青年的迷人氣質,大澤覺得有點熟悉,又十分陌生。
“你房子都買了,什么時候找個女孩結婚?”
“正在找。”
“找到通知我,我會送一個很大的紅包。我以我的右胸發誓。”阿央摸著胸口說。大澤愣了一下,笑了,“好吧,你現在,你現在可真像個女流氓。”
“是嗎?來,再走一個。你這個文化人。”
大澤覺得阿央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小半生的命運,都仰仗讀書逆襲。那時候,他多么想拉著阿央,一起走在這條光明大道上。如今,他已經醒悟人各有志,各有造化。
他們消滅了所有菜和啤酒,實在太撐,一起去陽臺躺著消化,兼顧乘涼。
此刻剛好停電,遠處高樓里有人點起蠟燭。暗夜中,大澤想起了少年時代,他常常打開窗戶,眺望對面樓房的燈火。
那燈火中,是阿央。
【8】
阿央說:“你手藝真好,可以開餐館了。”大澤來不及回答,阿央就換了話題:“我想睡你,你想嗎?”
大澤見過她的,在印刷精美的藝術畫冊,在攝影師的博客,纖毫畢現。也許搞藝術和耍流氓本來就是一回事,大澤心想。他是一個按部就班的好學生,但網絡包羅萬象,他一樣被熏陶成熟。
阿央抱住大澤的脖子。
曾經連手都不敢碰一下的女孩,現在卻輕易就可以睡到,大澤翻過身,壓住阿央。
她追隨了黑石十年,整整一個年代,他們這么標記熟人:這人我睡過,那個我沒睡。他們彼此自由,隨心所欲,萬事萬物就這么迅速厭倦。
大澤沉沉睡著后,阿央輕輕穿好衣服,離開他的家。她在街頭游蕩,徹夜無電,整片城區陷入長久的黯淡,直到灰云散開,月亮在頭頂低懸,像一頭年輕的白色老虎,與阿央靜靜對視。
喜歡阿央的,阿央喜歡的,她都睡過了。世上有些東西一旦重逢,就不復存在。
她走以后,大澤突然驚醒,發現身邊空了,人不在了。他坐起身,靠著欄桿,望向天空看了很久,任憑月光刺痛雙眼。
【9】
天亮了,阿央在街頭找到一家理發店,隨手指了一位理發師,為她剪短頭發。
同樣的事第二次發生時,你還會覺得受傷嗎?阿央問邊村。
邊村想了想,他是這么認為的,如果人生總在受傷,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阿央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評價這個答案。
之后,邊村勇敢地要了阿央的手機號碼,以便送給她一頂帽子,順帶約她看電影。遇到漂亮的女孩,一定要抓緊,因為機會稍縱即逝。
這個理發師白襯衫,黑褲子,雪亮皮靴,頭發高高豎立,很有型。
阿央告訴了他號碼。
不過,號碼數字對了,卻打亂了順序。雖然她覺得邊村說得挺對,她還是不打算和一個聰明老練的理發師發生什么,就像獵物和獵人沒必要相愛。邊村的手藝還不錯,她付了錢就足夠了。
她已長大,不再盲目。
那一次少小離家,到了千里之外,狂熱漸冷,當幼年動物的警惕本能驚醒,阿央想回家了。
她想念她的故鄉,想念父母,想念小鎮上對她完全癡心的男孩。想念最濃時,她卻無家可歸了。洪水帶走家人,留下她。回去只是辦完后事,再往后推移一點時間,大澤考上好學校,人生分道揚鑣。她不會再回去了。
如果世界上真有青梅竹馬這件事,那結局會是在一起嗎?他對她那么好,但作風保守的少年不夠勇氣告白。學生時代,她享受他的好,卻不肯認賬。她還那么年輕,不甘心平淡無奇一生到老。
這中間,阿央打了個岔,迷上別的男孩,跟他走掉了。匆匆忙忙,十年就沒了。
她將在不同城市繼續飄零,找到值得棲息的樹枝。
偶爾,阿央會想著,如果當年沒出走,她應該會和大澤一同遭遇那場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見識那淹沒萬物的摧枯拉朽,哀鴻遍野。